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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角门之后,是宽敞的玄关。跟下城低矮的空间相比,整个建筑的天花板非常高。 中年人并不开口,只是带着他一直走,穿过厅堂、走上楼梯,直到建筑的顶层。 顶层异常宽广,没有任何隔断阻碍视线,长长的房间尽头有一面奇特的石墙,墙上是一扇装饰繁复的大门。 已经有十几个人在那里了,他们在那扇大门前或坐或站,彼此轻声交谈。这些人的皮肤是浅浅的棕色,那是生活在阳光下的证明——他们都是上城的贵族。 中年人带着楚天竹走上前,交谈声停止了,有几个人对楚天竹投来隐晦打量的目光,更多的人对此无动于衷。 一个年轻人站了起来,他骨架很大,颧骨也高,眼睛和头发是浅灰色的。他侧耳听取了中年人简短的汇报,之后向楚天竹走了过来。 “想不到我们伟大的家族,居然有远亲流落到下城。”他大幅度抬手,好像想拍拍楚天竹的肩膀,不过并没有落实,虚虚的比量了一下,又放下了。 “不过你很幸运,无论这次是什么结果,亲戚们都决定给你提供一些照顾……经济上的。” 他的表情是如此悲悯,灰色的大眼睛盯着楚天竹的脸,期待着回应。 楚天竹并没有如他所愿,显示出兴奋或感激的样子。 在楚天竹生活的下城,一切都是有代价的,没有谁会无缘无故就要给陌生人一笔钱,这背后往往隐藏着可怕的陷阱。 楚天竹面无表情,静静的等待,看他要耍什么花样。 灰发的年轻人见楚天竹不为所动的样子,颇有些兴味索然,他转过身扬声道:“既然人已经到齐了,现在就开始吧。” 墙边站起了三个穿着同样制服的人,他们应声而起,走到房间中央。 领头的人拆开了一个密封的文件袋,从中取出了一页文件,宣读了起来:“上城中心公证处公证人,受立遗嘱人楚炎的委托,为其保管唯一有效遗嘱……” 因为这位不幸逝世的亲戚,楚天竹才能第一次离开下城,他不由听得格外认真。 公证人依次宣读了遗嘱中各项财产的归属,绝大部分留给了楚炎唯一的儿子楚文,也就是那个灰发的年轻人,每念出一项,楚文就发出无法自抑的伤心啜泣声。 直到最后一项,楚炎的收藏品。 在场的所有人都盯紧了公证人,公证人抬眼看了看他们,继续念道:“顶层的收藏室里,有我一生中最宝贵的财富。找到每一个具有楚家血脉的人,把他们带到现场,采用摇号的形式,每人可以从收藏室带走一样东西,剩下的全部留给楚文。” 公证人伸出了手,他的同事从手中的盒子里,取出一枚镶满了珠宝的华丽钥匙递给他。 众目睽睽之下,收藏室的大门被打开了。众人走进去,发现里面摆满了高大的展柜,里面陈列着各种奇珍异宝,每一样下面都有单独编号。 楚天竹观察四周,玻璃展柜中,钻石、珠宝、玉器、金银,在灯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整个房间珠光宝气。 这些收藏有些是精美的饰品摆件,有些是大块原石,晃的人眼花撩乱,随便拿任何一样出来,都能卖出天价。 这就是上城的贵族……楚天竹握紧拳头,压制住突然袭来的情绪。 这些收藏是如此珍贵,刚才还优雅端庄的贵族亲戚们,一个个已经把持不住,贪婪的凝视着这些奇珍异宝,几乎要把脸贴到展柜玻璃上了。 楚文不悦的扫了一眼公证人,公证人随即拍了拍手。 “啪、啪”的声响,惊醒了收藏室里的众人,他们收起了痴态,就像重新戴上了文明的面具,自然得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公证人指挥他的另一名同事,搬来了一台方方的小机器,楚天竹认出,这是一台小型摇奖机。 下城也有这种东西,每周日晚上九点半,电视台会直播摇奖,小小的机器摇出随机的号码,带来无数一夜暴富的故事。 买中了正确号码的人,可以领到巨额贡献点,他认识的人中,有不少经常去买的,不过没听说有谁中过。 公证人当众检查了机器后宣布:“叫到名字的人,上来摇一次,按照摇到的号码,获得对应号码的藏品。” 楚文揭开旁边单独展台上盖着的深红绒布,一本泛黄的古老书本露了出来,书的封面写着《楚氏族谱》。 公证人戴上手套,轻轻的翻起了族谱,按照血缘关系远近的顺序,开始点起了名字。 被叫到名字的楚氏族人们,一个接一个上前摇奖。 编号越靠前,藏品的价值越高。有些人得到了贵重的藏品,喜形于色;也有些摇到很靠后的号码,面露不悦。 楚文带着游刃有余的笑容,命侍者为他们拿取对应的藏品奉上。 这收藏室里的东西本属于他的父亲、他的家庭,亲戚们拿走的东西越贵重,他损失得越多。 楚天竹排在最后一个,是所有人中与楚炎亲缘关系最远的。他自己都不知道祖上曾经是上城的贵族,族谱上显示,他们这一支衰败已久了。 轮到楚天竹了,目前为止还没有人摇到最中间展柜里的东西,那里都是上等的宝物,一看就知不是凡品。 楚天竹走到摇奖机前,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身上。 他个子很高,身上的衣服是还从父亲的旧衣服,小了一码,紧紧的绷在身上,随着他的动作,显出紧实肌肉的轮廓。 下城不见天日的生活,使得他皮肤颜色非常浅淡,与这些上城的贵族亲戚们截然不同。 他才刚成年没多久,明明应该是在场所有人中,最渴求财富、最藏不住情绪的人。但楚天竹看起来并没有一丝紧张或期待,只是随意的拉了下摇杆,摇奖机屏幕上的数字快速滚动,然后缓缓停下。 最先出现的是个位数,数字1; 随后是十位数,数字0; 百位数,数字0。 如果再出现的依然是数字0,那么楚天竹将获得这间收藏室里最有价值的0001号藏品。 那是一块巴掌大的盘龙玉佩,在展柜的灯光下散发着莹莹碧光,盘龙栩栩如生,纤毫毕现。 在场的贵族们一眼不眨的盯着最后的数字,空气中传来粗重的喘息声,他们的神情,和下城守在电视前等待开奖的居民们一模一样。 最后一个数字缓缓停下,停在了数字0——接着又微微动了一下,滑到了下一格,变成了数字9。 围观的亲戚们发出了不知是庆幸还是遗憾的叹息声,楚文嘴角微微勾起,命令侍者打开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展柜,取出了编号9001的藏品。 9001号是一块粗糙打磨的椭圆形石块,只有拇指大小,上面打了一个歪歪斜斜的孔,用于穿线悬挂,楚天竹接过它放在掌心,触感冰凉。 楚文走上前来,他的脸上又重新挂上了宽和的笑容。他径直越过楚天竹,走向了公证人:“那么就到此为止吧,我父亲还有没有其它的安排?” 公证人对他鞠躬:“没有了,这就是遗嘱的全部内容。” 楚文满意的点点头,向众人轻松的说道:“今日家中事务繁多,就不招待各位了,改日再举办一场专门的宴会,请各位亲戚团聚。” 贵族们客气的起身告辞,刚才抽中价值较高藏品的几个人尤为殷勤,连连致谢。 他们向房间的一侧走去,那里居然隐藏着另一个出口。 这些人纷纷忽略了楚天竹,没有人跟他说话,仿佛他一开始就不在这里一样。 贵族们离开了,先前把楚天竹带进来的那个中年人走到他身边,用平板的语气说道:“跟我来。” 楚天竹没说什么,跟着他从原路返回,出了角门,警卫队还在那里等待。 也许是出于对他识趣配合的赞许,中年人看了他一眼,额外交代道:“回去之后,就忘了这里的一切吧,得到超出你能力之外的东西,未必是件好事。” 中年人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崭新的信封,掂了掂厚度,递给楚天竹:“这是少爷给你的一些帮助,毕竟你也是楚氏后人,不能过得太不像样了。” 楚天竹接过信封,看也不看的塞进口袋里:“没有其它事的话,我要回去了。” 中年人对警卫队长点头示意,警卫队又把楚天竹围在了中间。他们快速行进,走到了连接上城和下城的电梯区。 电梯是连接上城与下城的唯一通道,上城位于最顶层,上城贵族的脚下,无数下城居民生活在层层叠叠的建筑中,如同蜂巢里的工蜂一般。 每一层电梯区都被严密看守着,要接近电梯,需要穿过无数道关卡和警卫。 警卫队像押送犯人一样,押送楚天竹走进了电梯,回到他居住的那一层。 直到离开电梯区边界后,他们才放开对楚天竹的控制,让他离开。 楚天竹双手插在口袋里,往家的方向走去。 下城的空气循环完全依靠排风系统,老旧的系统跟不上人们呼出二氧化碳的速度,空气令人无比憋闷。 破败的街道看似空无一人,但楚天竹知道,街边店铺里、楼上民宅中,无数双眼睛正在盯着他。 ☆、第 2 章 下城居民有自己的情报网络,楚天竹被带去上城的消息,早已传遍了整个街区。现在他回来了,不知多少人正在蠢蠢欲动,有几个不怀好意的身影,已经不远不近的缀在他身后。 突然,前方有人大声吆喝:“天竹!” 楚天竹抬头去看,发现是几个平时熟悉的“打捞者”,为首的中年汉子身材精瘦,面庞黝黑,正是这片街区打捞者的头头,金六。 打捞者平日的工作,就是离开下城,出海寻找人类过去城市的遗迹,打捞其中的物品。他们常年在船上工作,风吹日晒,与不见阳光的下城居民差异很大。 海底的都市遗迹,是人类文明极盛时期的残骸。在过去,巨大的城市分布在每一片大陆上,人类纵横驰骋,创造了无数光辉的奇迹,直到一场灾难降临。 海平面不断上涨,吞噬了全世界三分之二的大地,残存的人类围绕着高山,建起了一座座巨大的圆柱形城市。 圆柱城下方的区域,被称为下城,大多数人居住在其中;圆柱最上面那一层,则是上城,掌握整座城市命脉的贵族,住在高高的山顶上。 全世界现在有上百座这样的圆柱城市,彼此间隔着广阔的海洋。 金六带着他的打捞者兄弟们,围上来簇拥着楚天竹,一起往回走。他们常年从事高强度的体力劳动,身材强健、举止粗豪。盯上楚天竹的人见目标如此不好惹,便悄悄散去,融入了街角的阴影之中。 楚天竹和金六一行来到了一家破旧的游艺厅。推开贴满招贴画的玻璃门进去,充满汗味、烟味的空气伴着喧嚣的音乐声迎面扑来。 他们开了张台子,围成一圈打起了一种吵闹的多人对战电子游戏。 玩了一会,楚天竹漫不经心的说了句去厕所,从人堆里挤了出来,向游艺厅深处走去。 他穿过烟雾缭绕的狭窄走廊,拐到后门,轻巧的翻身越过一堆杂物,跳上了被堵住的楼梯,老旧的楼梯随着他前进的每一步,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 沿着楼梯走到尽头,出现了一个黑漆漆的门洞,门洞里站着个光头壮汉,几乎把整条路都堵死了,半个身子隐藏在阴影里。 壮汉见来人是楚天竹,便侧过身子让他通过。 楚天竹沿着静悄悄的走廊一直走,直到左边第五个门,他有节奏的敲响了门。 片刻后,门打开了一条缝隙,暖黄色的灯光倾泻而出,他快速闪身进入,反手关上了门。 房间里挤挤的,坐满了人。楚天竹一进去,他们就面色各异的盯着他。 坐在最上首带着面具的,是他们秘密义军组织的首领,真实身份保密,代号西羽。 楚天竹向他抱拳:“老大。” “说说怎么回事吧,”西羽曲起手指轻敲桌面,唤回了其他人的注意力,“你突然被警卫队带走,大伙还以为你暴露了,好在电梯区附近的兄弟看到你被送回来了,及时通知了我们。” 楚天竹从口袋里掏出上城楚家给的那个信封,递了上去。刚才在游艺厅,他借着人群的掩护,悄悄拆开检查过了,里面只是一些大额贡献点券。 “前段时间新闻上那个楚炎,居然是我父亲那边隔了很远的亲戚,他留了遗嘱,让所有血缘关系者都能继承一些他的财产,上城的公证处根据他们的家谱,找到了我。” 他还没有说到那个可笑的、结局早被预定的摇奖,一道沙哑的声音就岔了进来:“上城那些自私的贵族,恨不能榨干我们最后一滴血,怎会分财产给你?可别是卖了兄弟们换来的吧!” 说话的是一个络腮胡的胖子,他是食品加工厂的一个小头目,现在担任加工厂区域义军的联络人,楚天竹与他不常打交道。 “天竹是我们从小看着长大的,他绝不会背叛。”西羽身旁一个身材削瘦的老人说道。 “那个楚炎,倒是有些与众不同。据说他在妻子病逝后,就把自己关在家里整整一个月。再出来时,已经须发皆白,四十岁的人,看起来如同耄耋老人一般,之后不到一年就去世了。这样的奇人,会做出什么不同之举,并不奇怪。” 络腮胡的胖子还待反驳,西羽已经摆了个停止的手势:“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我不会去怀疑任何一位兄弟姐妹的忠诚。” 他把装满了贡献点券的信封还给楚天竹:“既是继承得来的,就拿回去吧,下次会议还像以前一样,由金六通知你时间和地点。” 楚天竹双手背在身后,并不去接信封:“这些贡献点,都是上城的贵族们剥削下城民众而来的,我不会去用的,请您把它用作义军的活动经费。另外,我申请暂不参加组织的秘密活动,只进行单线任务。” 他明白义军成员的顾虑,上城贵族一直想抓住西羽,彻底瓦解义军。就在上个月,秘密会议正进行到一半时,警卫队突然出动,迅速包围了会场。 幸好有民众提前为他们通风报信,众人及时转移,躲过了一劫。只是会议的信息严格保密,只在会议前临时单线通知,警卫队的突袭,意味着组织里可能出了内奸。 这一次楚天竹被警卫队带走,在义军内难免引起猜疑,造成人心浮动。他主动离开核心团队,既可以避免引起组织内部分歧,又能潜入暗中隐秘行事,查找真正的内奸。 西羽略一思索,便同意了楚天竹的要求,他强调道:“在座的各位兄弟姐妹,都是一起经历过风风雨雨的战士,切不可因为无端的猜疑,破坏了团结。” 会议结束后,众人各寻不同的出口悄悄离开,楚天竹却被留了下来,房间里只剩下他、西羽和那位老人。 西羽:“今天委屈你了,我和张老,都是绝对信任你的。” 张老就是开口为楚天竹说话的那位老人。楚天竹十四岁失去了父母,开始一个人生活,下城鱼龙混杂,他为了生存,险些走上歧路。多亏遇到张老,将他拉了回来。 张老对他诸多照顾,楚天竹视张老为长辈,因此发现张老是义军的成员后,不顾张老的反对,也加入了义军。 他在义军中成长,早已把组织当成自己的家,对于首领西羽,更是由衷景仰。危害到西羽和义军的这个内奸,他比任何人都想早日揪出来除掉。 楚天竹摇头:“我没有感觉委屈,这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我明白你的想法,不过追查内奸的事也不必操之过急,我和张老会安排好。这段时间估计会有不少人盯上你,尽量保持低调,不要暴露身份。”西羽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文件夹,递给楚天竹,“这是给你安排的新住处和活动经费,那片区域周边都是我们的人,可以保障你的安全。” 楚天竹打开夹子,里面是一份《补给站经营许可》和厚厚一叠贡献点券,面额都是常见的五十、一百,他默默接过。 见他接受安排,张老叹了口气:“我原先总希望你能成家立业,不要跟着我们,做这些危险的事情,不过你一向是个有主意的孩子……先回去收拾东西吧,你家里已经不太安全,尽早搬到补给站去住。” 楚天竹对张老露出了笑容,他面无表情的时候,带着一种不符合年龄的沉稳,此时发自内心的笑起来,眉眼弯弯,才像个刚成年的大男孩。 告别了西羽和张老,楚天竹溜回游艺厅,金六和打捞者们正玩得热火朝天,楚天竹自然而然的融入他们,没有任何人对他的消失与回归表现出疑问。 又玩了一会,金六他们便晃晃悠悠的结账离开,熙熙攘攘的游艺厅里,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手中的娱乐项目上,没有人注意到,上城四处抓捕的义军组织,刚在楼上结束了一场秘密会议。 楚天竹回家收拾行李——实际上他也并没有什么行李,简陋的十平米小隔间里只有最简单的生存用品,这小小的隔间,是他父母留给他的。 因为空间有限,必须控制人口,下城的居民需要支付巨额贡献点,才能获得拥有后代的机会。 提交贡献点后,来自上城的科技公司,会取走申请者的基因,培育一个婴儿,成为申请者的孩子。 这样的孩子,在上城登记后,才能出现在下城人口记录中,可以凭证件获得配给。 在严格封闭的下城,唯一的食物来源,是上城贵族垄断的食品公司。 食品公司提供的食物,分为两种。 一种是配给,直径两厘米的坚硬白色丸粒,具体成份严格保密,登记过的下城居民持证才可购买,每日一粒,一次最多只能购买七粒。 配给是下城居民生活的必需品,曾经有父母尝试自然生育,生下未经登记的孩子。为了养大孩子,他们把自己的配给分出一部分给孩子吃,很快三个人都生了重病。 如果没有摄入足够的配给,下城的环境,对人类具有致命的危险。 另一种是口粮,乒乓球大小的深棕色丸子,一颗可满足普通人一餐所需的营养,摄入过多可导致肥胖。 包装不被破坏的情况下,口粮丸子保质期长达三十年,楚天竹口袋里时常揣着配给小盒和两个口粮丸子备用。 把一切打包进一个手提袋后,楚天竹最后一次环顾四周。 他和父母曾经一起生活在这里,他的父母都是普通的工人,存了一辈子贡献点,终于拥有了自己的孩子。只是这个孩子来得太晚,他们已经太老了,没有等到楚天竹成年,便接连去世了。 现在,这里已经不再安全。楚天竹离开了家,前往西羽要他经营的补给站。补给站的地址,位于底层外侧,接近打捞者出海口的地方,打捞者们大多住在那个街区。 ☆、第 3 章 通往外界的出海口被紧密防守着,只有职业打捞者才被允许通过。金六曾告诉楚天竹,出海口外面有一条长长的通道,向下延伸到海里,周围除了海水,什么都没有,只能乘船出海。 打捞者出海捞到的东西,都归打捞公司所有。和下城所有垄断公司一样,打捞公司也是上城贵族的产业。 打捞者们顶着海风和烈日,潜入未知的危险,能拿到的,只有一份微薄的工资。 不过打捞者们有时会夹带一些不易发现的小物件回来。楚天竹明面上的工作,就是作为中间人,代他们寻找买主,促成交易。毕竟打捞者黝黑的皮肤过于明显,亲自做这件事,很快就会被公司逮住。 出口的警卫们对打捞者们的夹带行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损失的是公司的财物,打捞者们的孝敬进的是自己的钱包,何乐而不为呢? 补给站就在出海口附近一个小型聚居区中,是一栋二层小楼,被夹在两栋四层民居中间。似乎是占用了本来通道的位置搭起来的,格外狭窄。 一进门就是营业区,一楼靠墙摆放了一圈货架,架上都是卖剩下的口粮丸子、日杂用品,直堆到天花板。 右手边是通往楼上的楼梯,楼梯旁摆着长条柜台和椅子,那里应该是结账的地方。 二楼是库房和卧室,堆叠的箱子和储物架占据了半壁空间。 层层货架后面有一扇小门,里面是卧室,靠墙放着一张低矮的单人床。卫生间极小,进门就是简易的水槽和水龙头,淋浴头在马桶上方,楚天竹感觉他在里面转身都很困难。 开补给站不是什么赚钱的行当,房间里有段时间没住人了,卧室里一股灰尘的味道。 楚天竹放下背包就开始大扫除,从楼上到楼下,不知不觉就到了晚上十一点。 外面的人造光源准时熄灭了,他疲惫的倒在新整理好的床铺上,和衣而卧。 意识逐渐飘忽,白天在上城中的经历,不断浮现在楚天竹脑海中:头顶不是黑黢黢的楼板,而是无尽的天穹;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微风中夹杂着草木清香和一丝海水的味道;家家户户门前都有花园,远方隐约可见的山顶上,覆盖着层层绿树。 那就是上城贵族们生活的世界,义军的最终目的,就是推翻这些卑劣的贵族。如果那一天真的到来……如果能一直生活在那样的地方……该有多好。 楚天竹对幻想中的美好未来,产生了深深的渴望,伴随着这样的想法,他渐渐睡去。 被他遗忘在口袋里的椭圆石块,突然绽放出明亮的光辉,下一秒,楚天竹的身影凭空消失了。 楚天竹在睡梦中,感觉无比温暖、舒适,他的唇角不由得微微翘起。 只是耳边不停传来潺潺的流水声,把他吵醒,楚天竹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半躺在一片繁茂的草地上,背靠一棵大树,面前清澈的小溪,欢快流动着。 如果这是一场梦,那未免也太过真实了。他站起身,走到溪边蹲下,捧起一捧溪水,拍在了脸上。 清凉的感觉令人精神一振,楚天竹抹了把脸,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充足的水份和氧气,浸润着他饱受摧残的肺。 正午的阳光照在湿漉漉的脸上,带来一阵阵刺痒感,常年不见天日的生活,使楚天竹的皮肤对紫外线分外敏感。 他回到树荫里,背靠着大树坐下,头顶是绿色的华盖随风摆动,湛蓝的天空中飘荡着大团洁白蓬松的云彩。 一片宽大的树叶被风吹落,飘飘悠悠的掉在楚天竹身上,他捡起树叶。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触感,有些光滑,又有些滞涩。他捏着这片树叶,分不清这一切到底是真实还是梦境。 这是被贵族们夺走的大自然,是他梦寐以求的世界,义军的每一个成员,都憧憬着这样的世界,为此不惜付出一切…… 楚天竹猛然醒悟,他不能沉溺于这样的幻想,上城的贵族们还在虎视眈眈,他必须回到义军中去。 这样的想法一出现,楚天竹的视线突然一阵模糊。天旋地转之后,他发现自己正坐在补给站二楼的小床上,没有阳光、没有小溪,空气中充满了灰尘的味道,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 他恍惚的抬起手,发现自己手中,紧紧握着一片绿色的树叶。 楚天竹打开灯,昏黄的光充满了小小的卧室,他再次确认手中的树叶,一切都是真的。 他拿起床头的水杯,净化过的海水带着微微的咸腥和化学品的苦涩,他早已习惯这种味道,此刻却觉得难以下咽。 那条清澈小溪里的水,不知是什么味道,一切消失得太快,他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周围,如果还能再回到那个神奇的地方…… 楚天竹口袋里的石头再次开始发光,他惊讶的看着一片光芒蔓延开来,这光是如此明亮,他不由得闭上眼睛。 再次睁开眼睛时,他已经回到了之前那棵树下。 刚刚离开的时候还是正午,现在却已是黄昏,几只正在溪边饮水的动物被突然出现的人影惊到,飞快逃窜进林中。 楚天竹也吃了一惊,他从没想过这里还会有动物出没。 在下城,植物和动物都难得一见,所有关于大自然和过去世界的资料都被封禁。 只有在黑市的非法交易中,可以找到一些残留的纪录片,楚天竹从小就学会了溜进地下录像厅里偷看。 昏暗的房间里,影像投在小小的屏幕上,无论大人小孩都一言不发的紧盯着。 大地、森林、植物、动物,那些珍贵的纪录片,在楚天竹幼小的心灵中,打下了深深的烙印。 有些动物可能很危险,楚天竹警惕的从靴子侧面掏出了隐藏的匕首,握在手中。 下城居民并没有持有武器的资格,不过西羽有自己的渠道,时不时带来些短刀短剑,有时甚至包括与警卫队制式武器相似的枪械。这些武器通常比较小巧容易隐藏,悄悄流入下城,以备日后起事之用。 楚天竹惯用的正是这柄短匕,它通体漆黑,锋利无比。 趁着夕阳的余晖,他沿着小溪向下游走,密林中不时传来不知名动物的叫声,入夜之后可能会更加危险。 楚天竹虽然出身下城,但并没有被低矮的空间所束缚,他身材高大,步履稳健。不到一刻钟,就已渐渐离开密林中心,周围的植被逐渐稀疏,也终于出现了人类的身影。 那是一个看起来□□岁的孩子,头发很长,在头顶扎了个乱糟糟的辫子。他身上穿着件灰蓝色衣服,脏兮兮的粘着一块块污迹。 《假装仙人来种田》TXT全集下载_2 这孩子正在溪边的石头上抽泣,手上的脏污和着眼泪,把脸都抹花了。 楚天竹收起匕首,故意踢踢踏踏的走了几步。 哭泣的小孩听到脚步声,吓了一跳,立刻转头来看。发现是一个陌生人,小孩揉了揉眼睛,打量了一番,带着点抽噎的问道:“你是……山里的仙人吗?” 楚天竹:“我只是一个过路人。” 小孩扁了扁嘴,大眼睛好奇的看着他:“你不要骗我,画本里的仙人就打扮成这样。” 他口口声声说什么仙人,楚天竹不由得好奇:“什么是仙人?” “你不知道吗?”小孩完全忘了哭泣的事,“大家都知道,山里有仙人哦。” 他如数家珍的讲起了几个仙人的故事,其中最有名的,当数本朝的开国皇帝——开元帝。 据说开元帝本是这山中的仙人,有一天他来到山下,看到各国纷争不断、狼烟四起,人间生灵涂炭,便削发明志,誓要还人间一个太平。 开元帝用了二十年时间,平定各国,又用了十年,推行各种新制,统一了语言文字、度量衡,待到天下安定,就回到了山中,飘然不知所终。 世人皆传开元帝乃是仙人下凡解救苍生,从此后这一片山脉被奉为仙山,不断有人试图进山寻仙。 开元帝之后三百余年间,山中也出过许多知名人物,有文臣武将、风流侠士、富商巨贾,他们的成就远不如仙人皇帝,但也留名青史。 重要的一点是,这些“仙人”皆是短发异服,跟现在的楚天竹一样。 楚天竹捏了捏口袋里的石头,看来这些所谓的仙人,很可能是这块石头之前的持有者们。 他问小孩:“你听说过‘楚炎’这个名字吗?” 楚炎是石头的上一任主人,如果楚炎发现了这个石头的作用,那么他在世的时候,很可能也来过这里。 小孩歪了歪脑袋,露出思索的神情:“这个,我没有听说过。” 楚天竹追问:“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你家大人呢?我的亲戚曾来过这里,家里很久没有他的消息了,想向你们这里的人打听一下。” 小孩听楚天竹提到家里的大人,顿时不说话了,他低下头去,两手摆弄着衣襟,大颗大颗的眼泪滴在了衣襟上。 楚天竹有点手足无措。下城的孩子,从没有软弱的资格,能走路起就帮着家里干活,再苦再痛,也只能咬牙坚持。 眼前的小孩性格如此柔弱,对人又无防备之心,令人不由得为他的未来担忧。 他犹豫了一下,缓缓接近,轻轻把手放在小孩的头上,安抚道:“不要哭了,有什么困难可以告诉我,我会帮你的。” 小孩泪眼朦胧的看着他,想要说话,一张嘴却打了个哭嗝,接着肚腹传来一阵咕噜声。 太阳已经落山,早就过了他平时吃饭的时间,此时已是饥肠辘辘。 楚天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口粮丸子,撕开包装递给他:“吃吧,不过有些硬,你要慢慢嚼。” 小孩接过丸子,好奇的嗅了嗅,又舔了一下,才小小的啃了一口。 他一边啃,一边用肿肿的眼睛偷瞄楚天竹:“还说自己不是仙人,这不就是仙丹吗?” 楚天竹无奈:“你说是就是吧,好好吃,小心噎到。” ☆、第 4 章 小孩腮帮鼓鼓的啃完了口粮丸子,仔细擦了擦嘴,又用袖子抹了抹脸,整理了一下衣服,突然对着楚天竹跪拜下去:“仙人!小童是山下黄家村的村民,名叫黄栌,求仙人收我为徒!” 楚天竹眼疾手快,没等他跪实,就一把拽住衣领,把他拉了起来:“你这是在做什么?” 名唤黄栌的小孩见他不肯受礼,泪水顿时又充满了眼眶:“仙人如果不收我为徒,我一定会死掉的。” 楚天竹见不得他的眼泪,连忙好声好气的安慰他:“没有不收你,不要哭,有什么话好好的讲出来。” 黄栌讲起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原来他本来和父母一起,住在山脚下黄家村,平日以种田为生。只是上月他们到外村赶集,回来时遭遇了强盗,他的父母被强盗打伤,倒在路旁。 村人收到消息,把他们救了回来,只是不久后,父母就因为伤势过重,双双去世了。 黄栌伤心不已,也只能接受现实。过了一阵子,村里的顽童开始欺负他,还有人半夜潜入他家里偷东西。 黄栌害怕极了,跑到平日相熟的亲戚家,却不小心听到亲戚们在合谋怎样把他骗到山里丢掉,这样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占有他家的房屋田产。 他偷偷溜走了,从此时刻小心翼翼,不让自己陷入任何可能出现的危险之中。但他毕竟只是个孩子,能力有限。 今天他又被村里的孩子们殴打,惊慌之下逃到山林里,那些孩子在村子的入口守着,他不敢回去,只好在溪边哭泣。 黄栌讲完之后,眼巴巴的看着楚天竹:“仙人,我知道你是好人,求求你带我走吧。” 楚天竹安抚的拍拍他的肩膀:“不会不管你的。” 楚天竹不知道自己此刻的情绪到底是什么,既有愤怒,又有失望,甚至还有一丝丝的怀疑…… 一直以来他都相信,总有一天,义军会推翻那些贪婪自私的贵族,建立一个平等的世界,到那时,每一人都能沐浴在阳光下,尽情呼吸。 但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一切会像他们期望的那样顺利吗?这个世界的自然资源如此丰富,人们享受着下城居民们求之不得的一切,却依然自私自利、欺凌弱小,为了自己的一点点利益,企图害死无辜的孩子。 黄栌还在期待的看着他,楚天竹抛开这些无关的想法。他不能把黄栌带回下城,没有足够的配给,这孩子是无法在下城生存的,更何况这里的环境,比下城要好上千百倍。 楚天竹站起身:“带路吧,我们去黄家村。” 黄栌疑惑:“去村里干什么?那里有很多坏人,我不要回去了,我们直接去山里修仙吧,师父。” 楚天竹故意摆出一个凶恶的表情,右手在脖子前比了个划动的动作:“让坏人统统消失,就没人能欺负你了。” 其实是黄栌的话给了他灵感,他打算假借仙人的身份,到村子里对那些村民小惩大戒一番,以后再常来探望小黄栌。 欺负无依无靠的老弱病残这种事,在下城时时刻刻都在发生,他已经见过太多次了。这些村民无非是欺软怕硬,知道黄栌有了靠山,便不会再敢欺负。 黄栌却信以为真,以为新拜的仙人师父真要到村里大开杀戒为他出头,他一把抱住楚天竹的小腿,惊慌的叫道:“师父不要啊!” 山中的天黑得很快,楚天竹站在阴影中,气氛更显肃杀:“这些村民要害死你,你却想为他们求情吗?” 黄栌被他这幅样子吓得说不出话来,只是抱着楚天竹的腿,含泪一个劲儿的摇头。 楚天竹:“我是没办法带你走的,只能帮你解决了村里的问题,你既然不同意我的方法,那你说说,要怎么解决?” 黄栌一脸认真的思考,想来想去,突然一拍脑袋:“我有办法了!” 楚天竹:“你先从我腿上下来,以后有话好好讲,不许动不动就哭。” 黄栌乖乖放开他的腿,仰起小脸,眨巴着眼睛:“父亲以前告诉过我,他的弟弟、也就是我的叔父,在十年前,我还没出生的时候,进山寻仙去了。我们可以说你是我的叔父,现在学了仙术回来,家里有了厉害的大人,他们以后就不敢再欺负我了。” 他的想法倒是与楚天竹不谋而合,而且以黄栌叔父的身份,干涉村子里的事情,更加理直气壮。 “那就走吧。”楚天竹拍拍黄栌聪明的小脑瓜,“给我仔细说说你叔父和家里的事,省得到时被人拆穿了。” 半晌之后,楚天竹和黄栌站在一户人家的院子门口。 他们到达村里的时候,村中一片安静。村人习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只有几户人家点着灯,从窗纸中隐隐透出些光亮来,其中就包括他们面前这一家。 楚天竹大力砸门:“根叔在家吗!?我有重要的事,快快开门!” 村中的狗儿们被他猛然惊醒,顿时叫成一片,连带着其他家禽家畜,都跟着骚动起来,附近几间房子里,也有了动静。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干瘦的老头提着风灯走了出来,他就是黄家村的村长,黄宝根,他当上村长已有三十余年,村人都尊称他一声“根叔”。 根叔高举风灯,隔着半人高的院墙眯着眼大量,为楚天竹异于常人的样貌打扮感到惊异。 黄栌连忙嚷嚷:“这是我叔父黄海,他在仙山学仙术回来了!” 村长被他唬得一愣,举着灯的手都放下去不少,楚天竹的样子实在很有说服力,他已然信了三分。 村长打开院门迎他们进来:“竟是二郎回来了,你走的时候才十三、四岁吧?一晃这么多年,我这老眼昏花,都没认出你来。” 黄家村本就是同姓一村,村民多少有些沾亲带故。黄栌的父亲和叔父是两兄弟,族中的长辈便以大郎、二郎呼唤,村长称呼楚天竹“二郎”,乃是为了表示亲近。 楚天竹带着趾高气扬的小豆丁黄栌,进了村长家的堂屋,村长家里人连忙送来油灯照明。 他对村长拱拱手:“这么晚了,本不该上门打扰,只是我进山十年,终于学有小成,想要回家探亲。刚才在村外林子里遇到这孩子,他说被欺负得不敢回家,仔细一问,居然是我的亲侄子!可怜我兄嫂一向勤劳本分,对族里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们唯一的孩儿,竟被人这样欺辱,此事绝不能轻易算了!” 他故作愤慨的捶了桌子一拳:“我本想挨家挨户,打上门去,只是黄栌这孩子心善,见不得有人受苦。我虽离家多年,倒也还记得,根叔在村里一向是有声望的,还请根叔代为主持,要这些欺负了我侄子的人家出来赔礼道歉,拿了我家东西的,也要原样还回来,不然,我就只能对他们不客气了!” 楚天竹在下城为打捞者们做中介时,见多了三教九流、各色人等,其中也不乏好勇斗狠之徒。此刻演绎起来,格外生动,直把村长吓得两股站站,生怕他一言不合,便暴起伤人。 村长口中连连答应:“二郎莫急,此事老朽定会给你个交代,你且坐下,坐下等。” 村长一边擦着额头上的冷汗,一边招呼家里人,让他们去把平时欺负黄栌那几家人叫来,此时已经有一些村民闻声赶来,站在堂屋外交头接耳。 村里的生活本就无趣,也没什么娱乐项目,谁家出了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被村人们茶余饭后传上好几天。 这次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无关的村民兴致盎然的围观着,已经睡下的都批了外衣爬起来,村长家的院子里,人越聚越多。 过了几分钟,有几家人进了村长家,不过只有一家带着孩子过来,其它几家来的都是家里的父母长辈。 这几家人里,还有几人摆出满不在乎的神情,村长怕他们触怒了楚天竹,连忙开口:“这是黄栌的叔父黄海,之前进山里跟仙人学仙术去了,今日他回来,见到你们几家的孩子欺负人家黄栌。都是一个村的人,本该互相照顾,发生这样的事,实属不该,你们叫孩子好生道个歉,乡里乡亲的,这件事便过去了,如何?。” 这几家人并没看出村长的焦急,一个个嚷嚷着“不过是小孩子打打闹闹”、“这点小事也要计较”。 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跳出来质疑楚天竹的身份:“黄海消失了那么多年,说不定早已死在山里了,这是哪里来的怪人,想要骗取我们黄家村的财产!” 只有带着孩子来的那一家,孩子的母亲严肃的问他:“你有没有欺负黄栌?”那孩子嚅嗫着承认了,还说是几个大孩子指使他的,如果他不加入,那几个大孩子便要打他。 这母亲带着孩子上前,让孩子向黄栌赔礼道歉,孩子小声的说了对不起。 黄栌向楚天竹投来求助的目光,楚天竹低声鼓励他:“把你的想法说出来就好。” 黄栌认真的看着那个孩子:“没关系,我也没有很痛,只是你以后不要再听他们的话了,随便打人是不对的。” 那孩子羞愧的低下头,他的母亲对楚天竹躬了躬身,带着他离开了。 ☆、第 5 章 剩余的几家人仍不肯道歉,不停的胡搅蛮缠,急得村长直跺脚,那满脸横肉的汉子还向楚天竹靠近了几步,一副不怀好意的样子。 楚天竹站起身来,冷哼一声。他本就身材高大,比村民们都高出一截,威势迫人。 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被楚天竹吸引,黄栌躲在影子里,偷偷打开了一个黑黢黢的小瓶子,丢在了墙角。 这个小瓶子叫做简易烟雾瓶,下城居民时常利用它来躲避警卫队的追捕,打开瓶盖即刻生效,丢向远处摔碎可以引开注意力,楚天竹已经提前教会了黄栌该如何使用。 此时夜已经深了,屋里只点了两盏油灯,又有人群遮挡,没人看得见墙角的影子里发生了什么,瓶子内部的化学品接触到空气,发生了剧烈的反应。 一阵浓厚的烟雾伴随着刺耳的噼啪声,从楚天竹背后扩散开来。 屋子里的人都吓坏了,一个挤一个尖叫着后退,屋外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伸长脖子往前挤着要看,一时间进退不得。 满脸横肉的汉子扑通一声瘫倒在地,村长颤颤巍巍的喊道:“二郎手下留情啊!快收了仙术罢!” 楚天竹故作高深的一动不动,黄栌似乎也有些被吓到,又悄悄抱住了楚天竹的小腿,楚天竹摸摸他的发顶,黄栌抬起头来,露出了一个傻傻的笑容。 烟雾瓶的效果几分钟内就消失了,黄栌快速捡起已经不再冒烟的小瓶揣进了怀里。 屋里屋外趴了一地的村民,直到烟雾散尽了也没敢起来。最后还是村长反应过来,拉着那几户人家感谢楚天竹大人有大量,又叫他们把孩子领来,齐齐给黄栌道歉赔罪。 待到黄栌一本正经的接受了最后一家的道歉,楚天竹才满意的点点头:“此事便到此为止了,若不是看在同族的情谊上,绝不会如此轻饶了你们。” 众村民连连称是,不敢抬头看他,楚天竹挥挥手:“我的事情,谁也不许外传。天色已晚,都散了吧。”他拉起黄栌的小手,“我们也回家吧。” 一大一小离开了村长家,往黄栌家的房子走去。良久之后,村民们才敢轻声议论起来,村长气哼哼的勒令他们闭嘴,把他们都赶回了家。 黄栌家的房子,在村里比较边缘的地方,他带着楚天竹进了屋,又跑前跑后的烧水铺床。 楚天竹想要帮他,被他严辞拒绝了,这孩子在这方面格外固执:“师父,你是仙人,是不能干这些活儿的!” 楚天竹拗不过他,只能坐在旁边,端了杯热水,看他来回折腾。 黄栌家里的水,是他自己到小溪旁提回来的山泉水,入口甘甜,温暖的抚慰着楚天竹干涸已久的肠胃。 把主卧的床铺好,黄栌已经困得开始打哈欠,他年龄尚幼,折腾了一天,能撑到现在,已经是身体素质不错了。 两人简单洗漱一番,黄栌就回西厢房睡觉去了,那里一直是他的房间。 黄栌让楚天竹住在正房,那是他父母过去的房间。还有另一间东厢房,是被楚天竹顶替了身份的叔父黄海曾经住的,只是常年无人居住,现下又堆满了杂物,一时半会儿收拾不出来。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明明身体已经很疲劳了,楚天竹却毫无睡意,他悄悄出门,轻手轻脚的爬上了房顶。 耳边是清脆的虫鸣,头顶是无际的苍穹,月光如水,撒向人间,他几乎要沉醉在这一刻。 就在这里多停留一天吧,楚天竹想着,义军那边的形势,需要他暂时蛰伏起来,黄栌这里,也得想办法立稳了身份,让黄栌就算离开了他,也能平安长大。 他决定明早起来先回去,给金六他们留个信儿,就说这几天暂时离开,以免义军成员们误以为他失踪。 楚天竹在房顶上呆到半夜,才回到卧室睡觉。因为突然来到陌生的环境,他并没有睡得很熟,当天色微微泛白,村里第一声鸡鸣响起时,就睁开了眼睛。 起床整理了一番,楚天竹握住那颗石头,想着回去……几秒钟后,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在原地。 他反复尝试了几次,都没有作用,仔细观察这块石头,也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如果说有哪里跟昨天不一样,导致了穿越的失败,就是他所处位置产生了变化,楚天竹决定回他一开始穿越过来的地点试试。 他推开屋门走出门去,院子里种着些花木,正迎接着朝阳,楚天竹蹲下来,仔仔细细的观察这些植物,这个世界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如此新奇。 一群人向着这边走了过来,楚天竹起身查看,发现是村长带着一些村民。人群里有昨天因欺负黄栌被楚天竹狠狠吓唬的几家,还有很多生面孔。 村民们走近了才看见正站在院子里的楚天竹。昨天在昏暗的油灯下,看不太清楚,如今天光大亮,能明明白白的看见,这位学艺归来的“仙人”,头顶利落短发,穿着一身前所未见的奇装异服。 这让村民们更加不敢直视,齐齐的站在矮墙外,弯腰垂头的。只有村长走了进来:“二郎啊……咳咳,应该称仙师……” 楚天竹打断他:“我在山中修炼时,仙人为我起了新的名号,您可以称呼我为天竹。” 村长连忙拱手,恭敬的说:“竹仙师,先前村里人一时糊涂,拿了小黄栌家里的东西,我昨日已经狠狠教训过他们了,这些是大家给黄栌的补偿,您看……” 他快速摆了摆手,示意还在院外畏畏缩缩的村民赶紧进来。几个年轻力壮的村民背着大大的背篓走进小院。 他们放下沉重的背篓,露出里面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咸鱼腊肉、瓜果干菜、五谷杂粮。 村人欺凌弱小,行偷盗之事,楚天竹心下不喜。只是顾虑到黄栌以后还要在这里生活,楚天竹不能把关系闹得太僵。 于是他故作高傲的点点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拿进去吧。” 村民们七手八脚的把背篓搬进了厨房。楚天竹从口袋里摸出个口粮丸子——他身上就带了两个,一个昨天给黄栌当晚饭吃了,这是最后一个。 他把口粮丸子递给村长:“此乃我师门秘传的辟谷丹,服之可消解饥饿,强身健体,这一枚,便赠予根叔了。” 村长大喜过望,他从年轻时起就极善钻营,不然也无法在村长的位子上稳坐这么多年。昨天一见到楚天竹,村长便觉得他与普通村民不同,必是有真本事的。 村长明里暗里的偏帮黄栌,果然今日便得到了好处,还是仙丹这种稀罕物,顿时笑得合不拢嘴。 只是他一边双手接过仙丹,还要一边推辞:“当不得当不得,老朽何德何能啊!” 楚天竹端着仙师的架子:“村长治理有方,黄家村的村民们才能安居乐业,自然当得。我虽已超脱尘世,但也放心不下侄儿孤苦伶仃,日后我会经常回来探望,我不在的时候,还要根叔多多照顾他。” 村长只盼着与这“黄二郎”打好关系。仙山之所以以“仙”为名,并不是毫无根据的,从山中出去的“仙师”,要么名扬海内,要么富甲一方,日后这黄海出人头地,黄家村也跟着鸡犬升天,村长自是连连答应。 他们走后,厢房的门打开了,黄栌先是探出来半个脑袋,确认周围没人之后,才开心的跑了过来:“师父好厉害,”他小小声的说,“家里正好没吃的了,之前都被他们半夜偷偷拿走了。现在他们送回来这么多好吃的,我去给师父做早饭。” 楚天竹跟在他身后,看他洗净了瓜菜,就要切肉,小孩都没有灶台高,费力的踮着脚。 “还是我来吧。”楚天竹接过菜刀和食材,手起刀落,案板发出有节奏的“笃笃笃笃”声,所有食材片刻间都被斩成了整整齐齐的小块。 黄栌拍手:“好厉害!”不过随后他又反应过来,懊恼的说:“唉,师父,仙人是不能干活的。” 楚天竹擦干净双手:“没关系的,又没人看见。你来教我怎么做饭吧。” 黄栌虽然号称要给师父做饭吃,但他也只会把食材扔进锅里煮熟而已。楚天竹按他的指点,在灶里填好柴点燃,锅中放水,水烧开后,把米肉菜一股脑扔了下去。 两人蹲在灶台旁啃着村民刚送来的新鲜水果,边盯着滚开的锅,楚天竹看蔬菜都煮烂了,不由得怀疑:“还没好吗?” 黄栌心虚:“要不然再尝尝?” 折腾了半晌,最后他们还是吃上了这锅菜肉粥。虽然煮得一塌糊涂,但楚天竹自有记忆起天天吃口粮丸子,这还是第一次吃正常食物,只觉得无比美味。 黄栌也有段子日没见荤腥,一大一小相对而坐,吃得香甜,一碗接一碗,锅底都刮了个干净。 吃饱了肚子,楚天竹更觉得这世界的生活无比幸福,他决定现在就去山上,试试能不能回去,要是能回去,就联系金六给西羽带消息,告诉他这个世界的存在。 楚天竹看看正在揉肚子的黄栌:“我去趟山上。” 黄栌:“去山上干什么呀?” 楚天竹想说他要回自己的世界,不知怎么,却开不了口,好像有什么力量,夺走了他说话的能力。 他尝试了几次,不管用什么样的方式,只要他脑海中想着要告诉黄栌另一个世界的事,就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话来。 黄栌见他一直沉默,低头轻声说:“师父不用告诉我也可以的,是我多嘴了。” 真话说不出来,楚天竹只能编了个谎话:“那天给你吃的辟谷丹,已经没有了,我要回去拿一点来。” 黄栌的脸上立刻多云转晴:“师父,你可要早点回来啊。” 楚天竹摸摸他的头:“我尽量。” ☆、第 6 章 楚天竹离开村子往山上走,村民们远远看到他便躬身行礼,也不敢问他去哪。他健步如飞,没一会就走进了密林深处。 回到最开始穿越来的那棵树下,楚天竹想着得带点这个世界的东西回去,万一回到那边依然无法说出这个世界的事,可以直接给西羽看证据。 他把树边的一棵阔叶植物连根拔起,握在手中,接着集中精神,想着“回去”。 熟悉的眩晕感袭来,下一刻,楚天竹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补给站楼上狭窄的卧室中。 低头一看,手中的植物却并没有跟他一起回来。 看来他试图泄露另一个世界存在的行为,被某种规则阻止了。 楚天竹又尝试把穿越的事写下来,果不其然也失败了,手中的笔变得无比沉重,不能移动分毫。 他突然想起上次曾带了一片树叶回来,那应该也可以…… 转头看向床头柜,就在他升起这个念头的同时,树叶慢慢化成了一片灰烬,最后消失了。 看来石头的持有者无法通过任何一种方式向他人透露关于另一个世界的秘密。 不然它的上一人主人楚炎,凭借上城贵族的身份,一定可以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 不过只要不想着要去泄露另一个世界的信息,带过来的东西并不会消失,比如之前他带过去的匕首和口粮丸子,以及楚炎收藏室里数以万计的藏品。 窗外依然是一片黑暗,本该在早晨六点亮起的人造光源系统并没有打开……事情有哪里里不太对,楚天竹有一种强烈的不协调感。 他反复回想着:最开始时,人造光源关闭了,他在卧室躺下,那是第一次穿越,但他误以为是梦境,很快就回来了; 回来后他喝了一杯水,想着再去一次那个世界,发生了第二次穿越,中间只间隔了一分钟左右,再到那个世界时,已经是傍晚。 楚天竹看向墙上的挂钟——人造光源关闭的时间是晚上十一点到早上五点,现在挂钟上显示的时间,是十一点过五分。 两个世界时间的流速并不相同,楚天竹在另一个世界已经住了一晚,回来的时候那个世界是上午。 但是在这个世界中,只过去了不到五分钟。 他想起了那个传闻:楚炎在妻子去世后,把自己关在家中一个月,再出现时,明明才四十岁,外表却变得如同老人一般。 如果这个世界只过了三十天,楚炎却在另一个世界度过了几十年,这一切就说得通了。 楚天竹猛的站起来,他已经回来了几分钟,不知道那个世界过去了多久,小黄栌还在等他。 他快速跑下楼,抓起背包,塞了些口粮丸子和日用品进去,然后三步并做两步回到楼上,努力想着要去那个世界。 白光散去,楚天竹再次出现在大树下,脚边有一株已经晒蔫脱水的植物,正是他之前拔下来想要带回去的那一株。 从植物干枯的程度来看,似乎并没有过去太久,楚天竹微微松了口气,向黄家村走去。 回到村中,正是下午,村民们老远看见他就低头行礼,“仙人”、“仙师”的叫着。楚天竹目不斜视的走过他们,直奔黄栌家。 一进院门,就见黄栌一脸不高兴的在往墙角抛洒着什么,他脚边新扎的篱笆里,圈着一窝毛绒绒的嫩黄色小动物,正在唧唧唧的挤成一团抢食。 黄栌听见院门咯吱一声,转头一看是楚天竹回来了,立刻丢开手中剩下的谷子,欢叫着扑过来抱住他的腿:“师父,你总算回来啦!” 楚天竹摸摸他的头:“等了很久吗?” 黄栌眼泪汪汪:“师父昨晚都没回来,我好担心!” 楚天竹默默换算了一下,这边的一天,差不多是他回下城的四分钟,那么如果他在这里呆满一年,那边的世界也才过去了一天。 搞清楚了时间流速的大概规则,楚天竹放下心来,就算他在这里生活个一百天再回去,下城那边也才刚刚早上。 篱笆里被围住的淡黄毛球们吃完了地上的谷子,唧唧唧的又叫了起来,黄栌回过头去继续喂它们,楚天竹也蹲在旁边看。 “这是些小鸡仔是英婶上午送来的。”黄栌解释,“英婶是小狗子的妈妈,就是我们回来那天,第一个来道歉那家人。” 楚天竹回忆了一下,只记得那是一对普普通通没什么特点的母子。 “我好好养这些小鸡仔,以后它们就会长成大公鸡和大母鸡,鸡生蛋,蛋又生鸡,我们就有吃不完的鸡……好久没吃小鸡炖蘑菇啦。”黄栌擦了擦口水。 “你要吃它们?”楚天竹震惊的看着黄栌,他刚伸手摸了摸小鸡仔,毛茸茸、软乎乎、温热的,他不敢用力摸,生怕伤到这些小毛团。 楚天竹只在电视里见过上城贵族饲养的珍贵动物,他以为这些小鸡仔是某种宠物。 黄栌迷糊的回望他:“呃……师父你们修炼,是不是也不能杀生、不能吃肉啊,可是我看你昨天吃肉吃得挺开心的。” 那顿菜肉粥对黄栌来说已经是昨天的早饭,在楚天竹这,却是刚吃完没过多久。 煮得烂烂的肉、和着甜丝丝的米汤,一口下去满足的感觉,还在唇齿间回荡,那是他有生以来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没有不能吃,都能吃,都可以。”楚天竹斩钉截铁的回答。 楚天竹在田埂上负手而立,春耕的时节早已过去,黄栌家的地,这一茬算是错过了,所幸还能种一些长得快的蔬菜。 《假装仙人来种田》TXT全集下载_3 村民们先前已经殷勤的把地翻了一回,正在撒种,此刻见仙人正在旁边看着,撒得格外卖力。 远处有两个牵着牛回来的农夫,其中一个悄悄说:“这黄海上山十年,回来就成了仙人,还天天盯着田里的庄稼看个不停,从前又不是没见过,有什么好看的。” 另一人连忙打断他:“嗐!你懂什么,仙师跟一般人能一样吗?你忘了那天,旁的人都没事,就黄亮那个混混,被仙术摄了魂,在家瘫了三天呢!” 黄亮就是那个一脸横肉蛮不讲理的村民,他被烟雾瓶制造的烟雾吓得瘫倒在地,回去之后,感觉既丢脸、又害怕,躲在家里三天不敢出门。 被人问起时又羞于承认,就推说是被仙术击中,瘫了三天无法动弹。 楚天竹倒不知道村民们以讹传讹成什么样了,他看新芽出土、看花苞绽放、看果实从米粒般长到拳头大小。 大自然的一切都让他深深着迷,要不是黄栌三番四次的叮嘱他仙人万万不能干活,他早已撸胳膊挽袖子亲自下田去了。 这样下去,他很快就会压制不住亲手种下这些神奇植物的冲动了,楚天竹琢磨着,要不要偷偷跑回山里,找个没人地方自己种田。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的村民从村子的方向快速跑了过来,他满头大汗,到了离楚天竹几步远的地方就停了下来:“仙师,村长叫我来请您过去。” 楚天竹见他着急得不行,便跟着他往村子的方向走,叫他边走边解释。 原来是有几个村民,在东边山下救回一个昏迷不醒的人。 村里没有大夫,平时的跌打损伤、头疼脑热都是村上略通医术的老人给看一看。 去镇上的医馆起码要半天时间,眼见这人气息越来越微弱,村长便急忙派人来请楚天竹这个仙人救命。 楚天竹回到黄栌家,发现那间放着杂物的厢房已经被收拾出来了,地中间放着扇旧门板,门板上躺着一个人。 村民们在旁边围了一圈,见楚天竹来了,都眼含期待的看着他,想要再见识一下仙术。 楚天竹哪里会什么仙术,挥手叫他们都出去:“伤者需要清净,无关的人都散了吧。” 仙师既然发话了,围观的村民们即使再不想走,也只好依依不舍的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下楚天竹、黄栌和村长。 楚天竹半蹲下来,检查被救这人的伤势。他尝试解开领口,只是此人的衣着打扮与村民们完全不同,很难解开。 村民们为了日常干活方便,通常是葛布麻巾,一身短打。 获救这人却是身着一件榴花红绸交领袍子,外罩同色半透描金纱罗衫,雍容华贵,只是衣摆上沾满了尘土。 他躺在门板上,面色苍白,额头上沁出薄薄的汗水,即使在昏迷中,也眉心紧皱。 村长不安的在一旁探头探脑:“瞧这衣着打扮,必是从官道上山参拜仙山的贵族,倘若救不回来,搞不好全村都要受连累。” 楚天竹皱眉:“贵族?” 这个贵族与上城的贵族外表截然不同,他皮肤白皙,身长腰细,宽大的袍服包裹得严严实实。 上城的贵族们却热爱沐浴阳光,追求浅棕色肌肤和健美的肌肉。 他们夺走了下城居民站在阳光下的权利,像一群丑陋的怪物般,吸取着下城居民的生命力,楚天竹对任何贵族都豪无好感。 “为什么全村都要受连累,难道救了他反而有错了?那就应该放他在原地等死,谁也不要管。” 村长叹气:“只要是在咱们黄家村地界里出的问题,总是躲不过去的。现在,只能仰赖仙师您了。” ☆、第 7 章 楚天竹大致检查了伤者的情况,这人身上并没有严重的外伤,只是一些轻微擦伤,还有磕碰留下的青紫,脉搏有些虚弱,判断不出昏迷不醒的原因。 不似村长想得那样夸张,并没有什么生命危险。 村长还在等着楚天竹力挽狂澜,楚天竹略微想了想,叫黄栌去他房间里拿一粒“仙丹”出来。 口粮丸子的主要成分,无非是一些淀粉、蛋白质和维生素,虽然治不了病,但也吃不出问题来。 黄栌匆匆跑去拿了口粮丸子回来,楚天竹用匕首从上面刮下一碗底粉末,加水调匀,喂给这名伤者喝。 那人本能的吞咽,喝了下去。也不知是口粮丸子的作用还是水的作用,几分钟后,他面上痛苦的神色渐渐消失了,惨白的嘴唇出现了血色,呼吸也变得明显起来。 村长大喜过望,连呼神奇,见识了楚天竹丹药的厉害后,他更加坚信自己是正确的,留下这个仙人,黄家村必将受益无穷。 楚天竹见这个贵族已经恢复了生气,便想让村长安排人把他弄走,谁知村长却先一步开口了:“仙师灵丹妙药,当真令人大开眼界。村里都是些愚鲁之人,现在只能将这位贵人暂时留在仙师这里了。老朽这便安排人去驿站和镇上打探,看看有没有在寻人的。” 村长打着要让楚天竹施恩于贵人,连带着黄家村飞黄腾达的算盘,不给楚天竹拒绝的时间,一溜烟的走了。 楚天竹即使不喜贵族,也做不出把受伤昏迷的人丢出去这种事,只好让他躺在东厢房,安排黄栌时不时进来看看。 傍晚,楚天竹和黄栌正在院子里烤鱼,黄栌下午和村里的孩子们跑去小溪里摸鱼,逮到了几尾大鱼,用柳枝穿了,兴高采烈的提回来。 他现在成了村里的孩子王,各家都叮嘱自家孩子,千万要跟黄栌打好关系。 楚天竹对外宣称已经收侄儿黄栌为徒,传承仙术,村民们琢磨着,如果小孩跟黄栌关系好了,说不定也能一起被收为徒弟,学些仙人手段呢。 他们在院子中间挖了个坑,用石头堆起个火塘,捡些大块木柴丢进去烧。 待火势没那么旺了,才拿出剖好洗净的鱼串在竹枝上,涂上菜籽油,抹了盐巴调料,架在火塘旁慢慢烤。 随着鱼肉渐渐变得焦黄,诱人的香气充满了整个院子,肉上的油脂发出噼噼啵啵的爆裂声,黄栌像只馋猫一样围着火塘直转圈。 楚天竹微笑的看着他,在手中的竹筒上又刻下一条线——这里的生活过于令人满足,使他产生了一种抛弃了责任、背叛了义军和下城民众的负罪感。 他给自己定了个期限,当竹筒上刻满了一百条线,他就必须回去下城,那个真正属于他的世界。 黄栌抓起一串烤鱼,鼓着腮帮子呼呼吹气,楚天竹放松的坐在矮矮的竹凳上,火苗映在他眼中,看起来亮晶晶的,眉梢眼角带着惬意的笑容。 那个被村长留下来的不速之客,就是这时走出厢房,来到了院子里。 那贵族的视线扫过楚天竹干练的短发和奇异的服装,他脸上带着从容的微笑,对楚天竹微微拱手:“承蒙搭救,感激不尽,吾乃京州季玄凌。” 这名为季玄凌的贵族报上自己的姓名后,就停下来看着楚天竹,好像在等待他的反应。 楚天竹见过这种笑容,他继承那枚能够穿越时空的石头那天,楚炎的儿子和他的上城亲戚们,都带着这种虚伪的笑容,这笑容就像是一张张假面,掩盖着他们丑陋的本质。 “救了你的不是我,是这黄家村的村民。你为何会倒在山下?” 楚天竹虽然对贵族心怀抵触,但并没有表现得明显。按照村长的说法,这个世界的贵族和上城贵族一样,拥有极大的权力,可以任意处罚平民。 楚天竹倒是无所畏惧,但绝不想因为自己的言行,连累黄栌和黄家村的村民们。 季玄凌见楚天竹对他的名号毫无特别的反应,稍微怔了一下才答道:“我是从西边官道上的山,在山中不慎迷路,走了很久,后来便昏了过去。” “这里是山脚黄家村,你既然醒了,我这就叫村长安排人送你回去。” 楚天竹想把这麻烦的贵族赶快送走,却并没有得逞——季玄凌在微凉的晚风中虚弱的咳嗽了两声,黄栌连忙拉他在火塘旁坐下烤火。 季玄凌向黄栌报以微笑,他温文尔雅,气质超群,即使身上沾染了尘土、坐在被劈得歪歪扭扭的半截粗树干上,也把整个小院都衬得风光霁月起来。 黄栌为季玄凌的风采所折服,他从小生长在黄家村,哪里见过这等人物,一时间竟觉得,仙人其实应该是这样的。 他悄悄凑近楚天竹:“师父啊,我们得想办法给你也弄一身这样的衣服。” 楚天竹曲起食指,弹了一下他凑过来的小脑门,黄栌捂着额头缩了回去。 季玄凌在火塘边烘烤着双手:“我这副身体,恐怕不堪路途颠簸,还是烦请仙师遣人去一趟山阳官驿,告知他们准备车马。” 楚天竹在痴痴看着季玄凌的黄栌眼前挥了挥手:“听到了没,还不快去告诉村长?” 黄栌跳起来就要走,走出去几步又返回来,期期艾艾的开口:“我的鱼……师父你看着点,别糊了啊。” 楚天竹作势要再弹他额头,黄栌笑嘻嘻的跑走了。 季玄凌含笑看着师徒二人,他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楚天竹担心他万一在这里又发起病来,就把另一串烤好的鱼递给他,自己翻弄起还没熟的那些。 季玄凌今天先是迷路,又体力不支昏倒在地,早已饥饿难耐,他接过烤鱼,说了一声:“多谢。”就小口的吃了起来。 寻常人撕咬食物时,难免面目狰狞,他却吃得斯斯文文,一口接一口,飞快的吃完了一串烤鱼。 几分钟后,黄栌从村长家回来了,楚天竹怕单吃烤鱼不够,又取了蘑菇鲜蔬,在火塘上架起陶罐,煮了一罐鱼肉杂菜汤。 吃到最后,黄栌的小肚子都鼓了起来,剩下的鱼骨头和签子,被他们一并丢进火塘的余烬中,散发出最后的焦香。 吃饱喝足坐在火塘边,身上暖洋洋的,让人不由得放松起来。 黄栌对外面的世界很好奇,他问季玄凌:“你是京州人,京州有什么好玩的东西吗?” 季玄凌略一思索,便讲起了京州新年灯会的情形。他是一个很好的讲述者,从灯会切入到京州的风土人情、历史传说,旁征博引、深入浅出,听得黄栌如痴如醉,恨不能立时飞到京州去,见一见这繁华盛景。 等到月亮升上了树梢,黄栌已经被季玄凌和他的京州故事迷得七荤八素,小脸红扑扑的,求季玄凌再多讲些。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马蹄的声音,一群人排着整齐的队伍,打着火把来到了村里,村长正在前方小步快走,为他们引路。 这些人跟着村长,直奔小院而来,楚天竹发现季玄凌整个人的气质跟刚才吃饭时完全不一样了,他又带起了那层贵族的虚假面具。 队伍浩浩荡荡的来到小院前,为首的是一个青衣人,他恭敬的上前,向季玄凌行礼:“公子。” 季玄凌点头,微微抬起手,便有四个侍女袅袅婷婷的走上前来,为他整理衣冠,另有一个侍从从队伍中间华丽的马车里取来一件锦帔为他披上。 一切打点完毕,季玄凌对楚天竹拱了拱手:“仙师搭救之恩,玄凌铭感五内,他日定当登门拜谢。” 楚天竹回礼:“举手之劳,不必挂怀。” 季玄凌登上了那架华丽的马车,队伍缓缓启程,车铃轻响,向西而去。 他已经走远了,黄栌还在一脸憧憬的踮脚张望。 村长满脸喜色的走进院子:“这次可真是不得了啊!竟然是玄凌先生!” 黄栌的小耳朵竖了起来:“他很厉害吗?” 村长激动的搓手:“京州的素心学舍你可听说过?先皇在世时,曾发求贤令,广招天下贤才,不论功名出身皆可自荐,各地学子纷纷涌入京州。当时客栈爆满,地价飞涨,许多家境贫寒的书生无处落脚,只能露宿于荒郊野外。玄凌先生见此情状,便在京郊开设了素心学舍,为他们提供免费食宿,当真是宅心仁厚的君子。” 楚天竹在下城时,花的是贡献点,来到村里也只见过黄栌藏在花盆里的几枚铜钱,对外面的物价不太了解:“开办学舍,需要多少铜钱?” 村长拈着胡子:“那可就多喽,咱们村子里,吃的东西地里种、穿的衣服自己裁,一年到头也花不了几个钱。城里可不一样,衣食住行,处处皆要用钱,更何况是给读书人住的学舍,怎么也得是青砖瓦房吧,那样的房子,镇上都没有几栋。仙师可莫要小瞧了他们,黄家村所有人一年的收入,也抵不上贵人们一顿饭钱。” 楚天竹感觉有些奇怪,这世界如此不公,村长讲起此事来却毫无愤懑不平,甚至十分开心。 这个世界的贵族,居然会免费为平民提供食宿,跟上城那些贵族似乎也有很大的区别。 村长美滋滋的看着楚天竹,就像看见了会生金蛋的鸡:“玄凌先生既然说改日会来登门道谢,就一定会来,仙师救了他的性命,以后他的门生故旧来仙山参拜,也少不了要来登门拜访……哎呀!” 他猛的瞪大眼睛,手一抖揪掉了一根胡子,连连跺脚道:“老朽昏聩无能,居然一直让仙师和这些乡野村夫一起,住在这等简陋的土房里,还请仙师恕罪。” 黄栌大声反驳:“我们家哪里简陋啦!” 楚天竹赞同黄栌:“这里很好。” 村长摇头叹气:“这样是不行的,俗话说落了毛的凤凰不如鸡啊!仙师放心,老朽定会为仙师准备一个合乎身份的住处。” 楚天竹还要推辞,村长却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口中仙来仙去,嘟嘟囔囔的走出了院子。 ☆、第 8 章 第二天一早,村长便带着村中几个德高望重的老者,召集村民开了一场大会。 他们没叫楚天竹参加,黄栌跑去偷听了,回来给楚天竹讲,村长叫每家出一个劳力,要趁着现在农闲时,在半山腰的紫竹林里给仙师修一座院子。 今日便是良辰吉日,现在已然浩浩荡荡的上山开荒去了。 楚天竹没想到这些村民竟如此古道热肠,乐于奉献:“那我们要不要给他们工钱?” “师父啊,你在山里呆久了,不知道外面的人心险恶。”黄栌爬到劈柴的树桩上,向后山比比划划,“竹林在那里,我们在这里,以后谁要是想见仙人,是必须要从村里过去的。村长叫各家把空置的房屋整理出来,日后供人投宿,还说要多种些草药和山菜,以后卖给城里出来寻仙的人呢。” 当天上午,楚天竹又带着黄栌去了小溪边,教他一些格斗技巧,看着他练习。 黄栌本就是乡野里长大的孩子,每日上山下水、摸爬滚打,底子很好,不但力气大,人也机灵,一点就通,进步神速。 他们在山中小溪旁呆了一阵子,到中午热起来了,就回去吃午饭。 刚走到村口,就看到几个壮汉用扁担挑着一筐筐灰土,汗流浃背的往后山方向走。 村长看到师徒二人回来了,连忙拉着一个黄脸的年轻人过来:“给仙师介绍一下,这是我外甥王福,家住小王庄,做泥水匠已有十六年了,附近十里八乡,都知道他手艺好。大王庄北边那位柳仙师修院子时,也雇了他去的。” 那泥水匠穿着一件无袖短褂,双臂肌肉鼓鼓的,他点头哈腰道:“仙师尽管放心,柳仙师那图纸小人已牢牢记在脑子里,定给您修个一模一样的出来。” 村长连忙推搡他:“不要乱讲,快去干活!” 泥水匠缩着脖子走了,村长对楚天竹陪笑道:“这孩子手艺是好的,就是不太会说话,咱们黄家村给仙师建的,自然是要更好的。” 楚天竹一向觉得房子只要能住就行,并不很在意风格,倒是对他们说的“柳仙师”更感兴趣。难道现在还其他人,跟他一样来到了这个异世界? 他问村长:“那个柳仙师,是什么人?” 村长左右张望了一下,见此处人多,便请楚天竹和黄栌到他家去,顺便吃午饭。 这些天观察下来,村长发现楚天竹并不是蛮横暴虐的性子,刚回来那天,也是因为侄儿被欺负了,才对村人稍加惩戒,因此面对这位出身村里的“仙师”不再像前几天那样小心翼翼。 他们到了村长家,在堂屋坐下,村长才讲起了这个柳仙师的事情。 原来开元帝和仙山的传说如此兴盛,导致数朝以来,很多朝堂上不得志的文人武将,会选择辞官归隐,到仙山中隐居清修。 他们学习开元帝的言行,削发明志,身着异服。附近的村人不明就里,把他们当成山中的仙人,时间久了,这山中就多了很多仙师。 这些“仙师”身在山中,却心怀天下,每每做出文章佳句、治世良策,流传四方后,各地方的大小官员,便会礼贤下士,上山寻仙,请仙师出山。 那位柳仙师,原籍卢州,他千里迢迢到来京州,想要凭借自己的才学谋个一官半职,然而三年不中,便跑到仙山结庐而居,以待赏识。 然而山中生活清苦,柳仙师出身富贵人家,不堪忍受,就在大王庄北边建了个宅院。 柳仙师平日住在山下宅子里,专门派个家仆守在官道旁,来了官员的车驾,就飞奔回去报信,柳仙师才装模作样的上山,当一会儿隐士。 “他这样能当上官?”楚天竹听村长描述,只觉得这柳仙师既无才学、又无毅力,恐怕是当官无望了。 “柳仙师上月就去当官啦!不过不是京州,是卢州的官。”村长压低了声音,“据说是柳仙师的岳丈使了银钱,为他求的官。柳仙师外出数年不归,把夫人留在卢州,他的夫人每日回娘家哭诉,岳丈忍无可忍,派了家人过来传话,说再不回去就打断他的腿呢!王福的媳妇之前就在柳仙师府上帮佣,这可是她亲眼所见。” 原来这柳仙师不是跟楚天竹一样来自异界,只是在模仿开元帝的异界服饰风格,现在山中不知还蹲着多少所谓“仙师”,怪不得村民们如此自然就接受了楚天竹这个仙师的设定。 故事已经讲完,村长媳妇就把午饭端了上来。她特意杀了一只小公鸡,炖得烂烂的盛在大碗里端上来,另有青翠欲滴的嫩蔬菜和几种新鲜的山货,把桌子摆得满满当当。 村长亲自把一盘青菜端给楚天竹:“老朽知道仙师不食五谷,这些都是顶新鲜的山菜,乃是山野精华,还请仙师享用。” 接着他又把盛着鸡肉的大碗推到黄栌面前,笑眯眯的说:“小孩子还是要多吃肉才能长身体,吃吧吃吧。” 鸡肉的香味充满了整个屋子,黄栌吃得头也不抬,他们师徒二人平日做菜,除了水煮就是火烤,做出来的菜淡而无味,也就占了个食材新鲜,尚能入口。眼前这一碗炖鸡,先炒后炖,中间加了数种调料,浓油赤酱,色香味俱全。 楚天竹初来乍到时,为了树立高深仙人的形象,声称自己修炼小成已然辟谷,并用口粮丸子充作辟谷丹,赠予了村长,此时只能维持仙师的风范,一点点嚼着野菜,看黄栌和村长大快朵颐。 吃完饭回到家,黄栌长叹一口气:“这才是人该吃的东西啊。” 楚天竹捏住黄栌的小脸蛋:“见了肉就忘了师父,嗯?” 黄栌连忙求饶:“师父,我知道错啦!” 楚天竹放开他:“这次就饶了你……别人家的菜怎么那么好吃,得想个办法学过来,咱们也做。” 黄栌却没有回应,楚天竹回头一看,发现他垂头丧气的站在原地,一手捂着刚才被捏的地方,眼睛里泪汪汪的。 楚天竹以为刚才捏疼他了,转回来半蹲在他面前:“脸很疼吗?让我看看。” 黄栌松开了捂脸的手,脸上只是个浅浅的红印,他抓住楚天竹的手:“我没事,师父。不过我有件事要告诉你,你听了不要生气。” 楚天竹跟在黄栌身后,又上了山。他们一直向密林深处走,直到一处高耸岩壁的下方。 这里非常偏僻,村人平日里都不会过来。地上有一个小小的土包,上面插了块条石,充当墓碑。 “就是这里了……我的叔父黄海,其实十年前就去世了,他想去寻找仙人,却不小心从山崖跌落,我父亲找到他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山风吹过森林,树冠随风摆动,发出“唰—唰—”的声音,楚天竹低声问:“为什么要把他埋在这里?” “因为当时祖母还在世,她身体不好,父亲担心她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就隐瞒了这件事,将叔父悄悄埋葬。而且……”黄栌低下了头,“叔父当时年龄尚小,并未娶妻,是入不了祖坟的。” 楚天竹俯身,摸了摸黄栌的头顶,黄栌扑进他怀里,哽咽起来:“对不起,师父,你对我这样好,我却骗了你。” 阳光从树林的缝隙中透过来,洒在他们身上,照亮了这荒凉的角落。 楚天竹轻拍黄栌的背:“没关系的,你并没想伤害我,记得吗?你当时只是想活下去,还想让我不要伤害村里的人,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黄栌在他怀里放声大哭,长久以来积压在心里的情绪,此刻才得以彻底释放。 失去父母的悲痛,孤立无援的恐惧,被伤害、被驱逐的仓惶,以及欺骗带来的愧疚,全部化作热泪,从眼眶中汹涌而出。 楚天竹默默抱紧了黄栌,他已不记得自己最后一次哭泣是在什么时候了,是在失去父母的时候吗?还是在下城挣扎求生的时候?或者是第一次被接纳进义军的时候?好像都没有。 在下城,哭泣代表着软弱,软弱的人只会成为他人的猎物,他从来没有这样哭泣的资格。 黄栌哭得昏天暗地,最后终于吸着鼻涕停止时,两眼已经肿成了桃子一般。 师徒二人只好到小溪边清理了一番,黄栌用双手舀起凉凉的溪水,不停扑在脸上试图消肿。 楚天竹则把被他蹭了一大片鼻涕眼泪的上衣脱了下来,在水中清洗。 楚天竹身上的衣服,还是穿越前的那一件。在他本来的世界里,资源极度缺乏,上城的科技公司研发了一种新型材料,结实耐用易清洗,在水里浸泡或用火烧过,污渍就自动脱落。洗完之后拧一拧甩一甩,水份完全不残留。 下城的居民多穿这种材料制成的服装,父传子、子传孙,穿个几十年也不会磨损变形。 洗完脸的黄栌赞叹的看着楚天竹随手甩干衣服:“仙人的衣服,就是厉害哦。” 楚天竹想告诉他,这只是下城最便宜的衣服,黄栌身上天然植物纺织染色的衣服,才是仅供上城贵族享有的特权。 规则却禁止他透露另一个世界的事,让他张不开嘴。 楚天竹憋了半天才说道:“没错,这就是仙衣,过段时间我回去山里,找仙人给你也弄一件。” ☆、第 9 章 竒 書 網 ω ω w . q i δ h μ 9 ㈨ . c ó M 时间一天天流逝,师徒二人每天规律的早起上山训练、采野菜,楚天竹新认识了好多山里的动物植物。 村民们在竹林深处修建的宅院也飞快完工了,村长骄傲的带他们去看房。 出了黄家村向山上走,原本是一条村民出入踩出来的小道,现在已经被拓宽为可容马车通行的大路,路边有一大片新搭起来的凉亭,日后会作为茶棚,供人歇脚饮食。 沿着大路一直走,就到了竹林。高大挺拔的紫竹挡住了阳光,走进去可以明显感觉到温度比外面低了几度,令人顿生清凉。 道路的尽头,是一座竹屋,以几丛粗壮的竹根为基底而建,离地三尺,门窗开得极大,四面通透。 楚天竹踩着颇有弹性的竹筒楼梯走进竹屋,屋子内部空间很大,采光也好。 地中间铺了整整齐齐的草席,上面放了几个蒲团软垫,靠窗坐下向外看,满目青翠,风景极佳。 村长满意极了:“原先山上的屋子都做小窗,近年来时兴大窗,窗上挂极薄的素纱帘,仙师们坐在屋子里冥思修炼,如在云雾中一般,仙极了。” 黄栌打量四周:“仙师们住在这样空荡荡的房子里,难道不吃不喝不睡觉?” 村长示意他向窗外看,竹屋背后的竹林深处,有一条若隐若现的小路。 他们出了竹屋,沿着小路拐来拐去,走了半天才走到了一座宅院门前。 黄栌感觉都快绕晕了,不由得问:“这路怎么这么难走啊?” 村长一脸得意:“这个就叫曲径通幽,仙人的居所,怎么能随随便便就叫人找到了呢。” 新建成的宅院比黄栌的家大了两倍不止,后院还专门辟出一块地来,里面移栽了一些村民在山上找到的药草。 因为楚天竹曾赠予村长口粮丸子假冒的辟谷丹,又用口粮丸子误打误撞救了脱力昏倒的季玄凌,村长便以为楚天竹精通炼丹之术,特意为他准备了一块药田。 楚天竹很喜欢这里,半山竹林深处格外清幽,不似村中人来人往、鸡犬相闻。 黄栌也很兴奋,在院子里跑来跑去,不过他很快又苦恼起来:“搬到这里来住的话,村里的房子怎么办?长时间没人住,会有很多蛇虫蚁鼠跑进来弄坏房子的。” 村长支招:“可以稍微修整翻新,供旅人投宿嘛,老朽会让家人一并照看的。” 搬进了竹林的新家后没几天,季玄凌就如约前来登门致谢了。 他的马车后面还跟了长长的队伍,抬着各种箱笼,黄家村的村民们挤在路边,都看直了眼。 村长殷勤的让他的大儿子为玄凌先生引路。倒不是他不想自己去,只是他年老体弱,上山吃力,怕耽误贵人的时间。 村长的大儿子是个老实巴交的汉子,一路上吭哧吭哧的埋头带路,到了竹林外,他老老实实的行礼:“竹仙师现下就住在这里。” 便有一个年轻随从走上前来,打赏他一小串铜钱,村长儿子连连感谢,揣了铜钱下山去了。 现下乃是太平盛世,物产丰富,乡下买一斗米,只需五文钱,这随从这般打赏,已是出手阔绰了。 季玄凌在紫竹林外就下了马车,他今天穿了件绛红葛纱袍,敞口大袖,露出内里三重白纱衣。行走在竹林间,博带当风,超尘绝俗。 他上次回去便因风邪入体病了一场,清减不少,现在还有些虚弱,只得缓步慢行。随从们训练有素的跟在他身后,脚步极轻。 季玄凌到达竹屋时,楚天竹正侧躺在竹屋的草席上,一腿屈膝,一手撑着侧脸。 黄栌在竹林里挖笋子,师徒俩搬进来后就迷上了吃笋,新鲜的竹笋煮熟后浸过冷水,加些糖盐香醋,拌上麻油,鲜香无比。 窗户上的素纱帘随风轻舞,挡住了楚天竹的视线,直到季玄凌一行人走到竹屋下,他才惊觉坐起。 楚天竹一把掀开半透的纱帘,季玄凌正站在竹屋的楼梯旁。 竹屋的地基有点高,楚天竹坐在窗边向下看,季玄凌也抬头看他。 黄家村的村民们如此自然的接纳了楚天竹,令他一直误以为自己伪装的很好——仙山泛指这一大片山脉,黄家村虽在主峰脚下,但离进山的官道很远,参拜仙山的王公贵族、文人墨客们并不会到这个偏僻的村子来,所以村民们其实没有见过什么世面。 在村民们看来,楚天竹依然是黄家村的黄海,幸运的学到了一些仙人手段,本质还是农民。 然而在见多识广的季玄凌看来,楚天竹比任何人都更像传说中的仙人开元帝。 楚天竹一头短发不过寸许,倔强的支楞着。那些假冒的仙师们,模仿开元帝削发明志也只削到及肩而已,一出山立刻就能束起来,并不影响戴官帽; 楚天竹自少年时开始修习体术,筋骨结实,神光内敛。“仙师”们不事生产,四体不勤,身型单薄; 《假装仙人来种田》TXT全集下载_4 楚天竹身上最奇特的一点,就是他的皮肤颜色极浅,即使京州最善于保养的贵族小姐,也比不上他。 那不见天日环境下产生的病态苍白,本是下城平民的象征,到了这个世界,却可笑的成为了贵族专属。 只有养尊处优,不用抛头露面工作的贵族们,才能拥有白皙的肤色。 季玄凌上一次见到楚天竹,就发现了他的不凡之处,只是楚天竹似乎并没听说过季玄凌对名号,又对贵族心怀芥蒂,整个人就像一只竖起了浑身硬刺的刺猬,即使季玄凌有意与他结交,也无从下手。 楚天竹招待季玄凌进了竹屋,季玄凌把侍从们留在了竹屋外围,不叫他们打扰仙师清修。 两人在蒲团上坐下。一般这种时候,屋主人会焚上一炉清香,唤童子奉上新茶。 但村民们认知有限,仿制出的这个竹屋徒有其形,内部该有的茶台小几、香炉书画统统没有。 季玄凌虽带了不少随从,却也不能越俎代庖,两人一时间就干坐在蒲团上。 最后还是季玄凌先开口了:“先前承蒙仙师搭救,据村长所言,当时情况危急,若不是仙师的灵丹妙药,后果不堪设想。” 楚天竹据实相告:“村长不通医术,误解了情况,你那时只是疲劳过度,吃饱了睡一觉,自己也会好。” “仙师过谦了,我观黄家村村民,提及仙师的仙术时,皆是敬畏有加,可见仙师是有真才实学的。” 楚天竹只觉得这个贵族拐弯抹角,定有所图,不如坦白说清楚,他并不会什么仙术:“不过是些障眼法,哄骗无知村民罢了。” 季玄凌见他不惜自污,也不受招揽,心下惋惜。 不过世间真正的奇人异士,脾气大多古怪,若要勉强,恐怕适得其反。 这时,黄栌用衣襟兜着几颗竹笋,哒哒跑进来了。楚天竹给他擦了擦鬓角上淌下来的汗,叫他回宅子里歇着,不许贪凉去玩水,黄栌口中答应着,眼神不断往季玄凌的身上瞟。 季玄凌心想,这位与众不同的竹仙师,仿佛并不介意清贫的生活。之前住在村中土房里,现在住在空无一物的竹屋中,饮食清淡,只满足最基本的生存需求。 只有对这个侄儿,不但收为徒弟继承衣钵,并且非常娇宠,想要与他结交,也许可以从这方面突破。 季玄凌抬了抬手,一名青衣随从恭敬的走进竹屋,送上了一份礼单,季玄凌将礼单递给楚天竹:“此乃在下的一番心意,虽然仙师不在乎这些凡俗之物,不过黄小友年龄尚小,成长过程中如此清苦,恐怕会有所不足啊。” 楚天竹果然意动,接过了礼单,接着就有随从抬着早已准备好的礼物箱笼进来,打开来一一介绍。 金银玉器、书画古玩,流水般的送进了竹屋中,把师徒二人看得眼花缭乱。 季玄凌因为摸不透这位竹仙师的喜好,各种礼品都准备了一些,本打算随机应变,投其所好。没想到楚天竹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只好改走黄栌的路子。 黄栌不过是乡野小儿,哪里见过这种阵势,被糖衣炮弹打得眼冒金星,心中已然把季玄凌列为世上第二好的人,仅次于师父。 虽然季玄凌坚持认为是楚天竹的仙丹救了他,但楚天竹感觉口粮丸子没那么大功效,本不想收什么报答。 不过季玄凌的一番话,说中了他心中的隐忧。 师徒二人现在一穷二白,吃的是村人之前送上的米粮和田里的蔬果,不用什么银钱。 只是如果楚天竹离开,因为时间流速的差别,他回下城一天,这个世界会过去一年,他担心自己不在的时候,黄栌的生活无以为继。 有师父后万事不担心的黄栌,正爱不释手的摆弄一个琥珀色琉璃摆件,季玄凌正含笑给他讲解这个摆件的来历。 楚天竹想起村长所说,季玄凌创建供贫寒学子免费吃住的“素心学舍”一事,便问季玄凌:“建立一间学舍,需要很多钱吗?” 季玄凌想了想:“建立素心学舍的时候,是用我家传的老宅改建的,并没有耗费许多。后续维持所需的银钱比较多,学子们住进来之后,需要人手照料饮食起居、购置书籍、聘请教习先生,有生病的或者想返乡的,就为他们提供资助……” 心中算出学舍一年的大概开销,楚天竹心生疑惑。季玄凌开办这样一间救济穷苦书生的学舍,对他有什么好处?难道真的就像村长所说的,季玄凌天生仁厚,心怀慈悲?楚天竹无法想象,有朝一日,这些词能和一个贵族联系在一起。 ☆、第 10 章 如果有人问楚天竹,他最厌恶的东西是什么,那他的回答一定是“上城的贵族”,那些万恶的吸血鬼,榨干了下城的每一丝生气。 但楚天竹此刻身处的这个世界,并不是他生长的世界,这里有它自己的规则,并且运行良好。 这里也有不公和剥削,贵族们占有着平民们做梦也想象不到的巨大财富,可这里比起他的世界,已经好了太多。 平民们安居乐业、可以通过考试去做官,甚至对贵族们十分推崇。 一直以来楚天竹都认为这里的贵族跟上城的贵族并无区别,但现在这个认知被季玄凌动摇了。 他从没接触过这样的人,决定先慢慢观察。如果季玄凌真的是如外界传言一般的端方君子,那楚天竹愿意成为他的朋友;如果季玄凌用阴谋狡诈的手段欺骗了世人,那楚天竹早晚会揭开他虚假的面具。 楚天竹无法不去怀疑——季玄凌开办素心学舍,不求回报,日常运行学舍所需的费用已是如此高昂,他出手送礼又这般大方,这个世界并没有像上城垄断公司一样的商业集团,季玄凌的财富从何而来? 想着这些问题,楚天竹陷入了深深的困惑,不止是对这个世界,更是对他自己的世界。 因为他突然发现,自己居然从未考虑过,义军的首领西羽和张老他们,是怎样维持义军的日常运行和活动的。 义军在下城的发展壮大并不只是靠一腔热血,下城居民通过考验成为义军的正式成员后,每月都可领取丰厚的活动经费。 事实上义军成员不需要辛苦工作维持生活,他们工作通常只是为了掩盖身份。因参与义军活动被捕、受伤或者牺牲的成员及其家庭,会获得高额贡献点补贴,还有那些源源不断流入下城的武器…… 楚天竹大概计算了一下,发现义军的这些支出加起来,组成了一个庞大到恐怖的数字,这么多的贡献点又是从哪来的?整个义军的背后,到底是什么? 这个想法让他都心中无比沉重,他决定尽快找机会回去,解除自己心中的疑惑。 耳边传来孩童清脆的笑声,打断了楚天竹阴郁的思考。 原来黄栌和季玄凌聊到仙山的种种传说,黄栌说起自己居然看过当朝被禁止的图书《李婉儿遇仙》,把季玄凌吓了一跳。 季玄凌一直表现得温和儒雅,行止有度,他突然露目瞪口呆的表情,黄栌看着很是新鲜,调皮的嬉笑起来。 楚天竹疑惑:“这是什么书,为何被禁?难道他真的遇到了仙人,朝廷要保住这个秘密?” 他想当然的代入了自己的世界,讲述外面真实世界和人类历史文化的书都被禁了,因为贵族们害怕下城平民知道真相后,开始反抗他们。 黄栌:“就是说有一个叫李婉儿的千金小姐,来参拜仙山,居然遇到了三百年前已经仙去的开元帝……” 季玄凌连忙打断他:“休得胡言乱语……有辱斯文。你年纪小、不懂事,是谁给你看了这样的书?” 黄栌做了个鬼脸:“我怎么不懂了,不就是谈恋爱嘛,李婉儿后来还到仙宫,做了女仙。” 原来这《李婉儿遇仙》不过是后人杜撰的爱情小说,因为涉及开国皇帝,才被朝廷禁止。 楚天竹顿时没了兴趣,见季玄凌仍是痛心疾首,不解的问:“看就看了,有什么大不了的,而且你又怎么知道这书不行,难道你看过?” 师徒两人四只眼睛好奇的盯着季玄凌,空气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季玄凌脸颊肉眼可见的泛起了一层红晕,他狼狈转头,举袖遮面:“只是因为好奇才看了一眼……” 黄栌笑得打滚,楚天竹不由得也微笑了起来,季玄凌被他们笑得面上挂不住,连连告辞下山去了。 楚天竹把季玄凌送来的几幅书画挂在了竹屋中,空荡荡的竹屋总算有了些雅致仙居的样子。 其他的金银玉器都交给黄栌收起,其中有一小箱银锭,楚天竹拿了一半给村长,叫他把这些钱分一部分给之前出力建房的村民。剩下的拿去改善村中的条件,先拓宽通往外界的道路,再建一个水车磨坊。 村里人要吃面食时,需要自己拿了麦子,到村里共用的石磨盘上磨成面,非常费力,因此并不常做。 黄栌之前提起过想吃面条,楚天竹要去磨面来做,黄栌却坚持仙人不能干活,不让他去。建个水车磨坊,村人都能受益,黄栌也能吃上面条,两全其美。 村长两眼发亮的捧着银锭回去了。第二天,整个黄家村就热火朝天的动员了起来,村民们得到了实实在在的好处,个个干劲十足。 村长自觉高瞻远瞩,治村有方,每天背着手到处巡视,腰杆都挺直了几分。 师徒俩住在半山竹林,村里的喧嚣传不到这里,每天照常训练加探险,纵情山野。 村民们为表感谢,近来时常背些新鲜蔬果上山,悄悄放在竹林入口处的一块大青石旁,供奉仙师。 楚天竹带着黄栌在山中一呆就是一天,并不能及时收取,这些无人看守的食物,便引来了一批不速之客。 这天,楚天竹和黄栌训练回来,听见竹林里传来阵阵喧嚣,赶过去一看,居然是一群猴子,正在围追堵截一个人。 猴子们边呲牙尖叫,边拾起地上的土石块丢向这个人,楚天竹抡起手中充当登山杖的竹竿,敲打附近的竹子,发出连串急促的敲击声,黄栌也在一旁呐喊助威,猴子们受到惊吓,四散跑进了密林中。 那个被猴子追打的人,刚才慌不择路,被一截露出地面的树根绊倒在地,此刻挣扎半天站不起来,楚天竹走过去,抓住他的手腕一把拉了起来。 此人十分清瘦,松松垮垮的穿着一身藏蓝道袍,头上的方巾被撞歪了,盖住了半边额头。 他整了整衣冠,躬身拜谢:“在下青州王文轩,感谢两位壮士出手相救。” 楚天竹回礼:“举手之劳,无足挂齿。” 王文轩一手在身侧摸索:“在下身无长物,唯有这……唉呀,我的挎包呢?” 他眯起眼睛,脊背微弯,伸头张望寻找, 黄栌悄悄拉了拉楚天竹的袖子:“师父,这个人好生奇怪,挎包不就在那边吗?” 几米外的地上,丢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王文轩却像没看见一样,还在四下搜寻。 然后他在刚才摔倒的地方,被同一截树根再次绊倒在地。 楚天竹再一次把他从地上拎起来,黄栌捡起挎包递给他。 王文轩接过挎包,窘迫的解释道:“在下素有眼疾,不能远视,抱歉抱歉。” 他在挎包里来回翻找,掏出来一个圆溜溜白瓷小罐,双手托着送给楚天竹:“在下身无长物,唯有制茶的本事尚拿的出手,这一罐乃是在下精心炮制的新茶,还请恩公收下。” 楚天竹打开盖子,茶叶独特的味道从罐口溢出,他拿出一根卷成一团的干茶叶放入口中,浓郁的草木清香带着一丝苦涩扩散开来,让楚天竹想起他第一次在这个世界醒来时的感动。 大山慷慨的接纳了他,滋养他枯萎的灵与肉,让他这个从钢筋混凝土牢笼中短暂逃脱的囚犯,前所未有的感觉到“活着”。 楚天竹细细的咀嚼着茶叶,只觉得颊齿生香,像在品味山的灵魂。 王文轩见他品得入神,十分高兴:“原来恩公也是爱茶之人!可惜母株将死,往后再也没有这样的茶叶了。” 原来王文轩本是青州一名小吏,在州府里做文书。 他从小酷爱读书,不慎看坏了眼睛,只看得清近前的事物,因此数次路遇上官却不行礼,考评时得了个“目中无人、不敬师长”的批语,丢了职位。 他心中郁愤,家人便劝他去仙山参拜,调节心情,也可到据说很灵的开元帝祠烧香许愿。 王文轩一上山,就被仙山的灵秀之气所吸引,干脆租了个猎户的小屋,住在山中练习呼吸吐纳,静心凝神。 他每日清晨到附近林中打坐,吸取山间清气,竟偶然发现了一片茶树,其中竟有一株格外高大的母株。 寻常茶树,并不能像松柏般长久生长,王文轩判断,这一株茶树起码有二百年的历史,已是风烛残年。 他从此每日都来养护这株茶树,修剪枯枝、除去附生的青苔藤蔓。 忙活了一整个春天,母株还是日益失去生机。快到清明时,别的茶树都生出满满的嫩绿新叶,生机盎然中,显得母株格外苍老。 家人已数次传信催他回转,王文轩采了一把母株的叶子,制成茶叶,只得小小一罐,留作纪念。 春日将尽,他必须回去了。 下山时,王文轩在路边见到一块巨大的青石,石头下堆放着蔬果点心,以为这是什么参拜的景点,便停下来歇脚。 他心中满是伤怀,在此长吁短叹。下山来偷供奉的猴群等了半天也不见他离开,饥饿难耐,把王文轩当成了抢食的对手,群起围攻。 王文轩慌不择路,跑进了竹林,这才遇到了楚天竹二人。 黄栌同情的把自己的手杖给他:“在山中行走,千万要带根手杖,砍根树枝也行,既能助行,又可防身,这些猴子看到你手里手里有棍子,是不敢过来的。” 王文轩受教的接过手杖:“是在下孤陋寡闻了。” 这么一耽误,时间已到了中午,王文轩看了看天色,就要赶着下山。他脚程慢,现在出发,勉强还能在天黑前到村中投宿。 楚天竹对他崇尚自然,爱护植物的行为颇有好感,此时见他一身狼藉,手掌和脸颊上都是在林中奔跑摔倒刮出来的细碎伤痕,便邀他到家里处理伤口,吃饭休息,第二天再下山不迟。 作者有话要说:  干嚼茶叶其实不太健康,也不好吃,不要尝试…… ☆、第 11 章 清晨,楚天竹胳膊上挎了个竹篮,在茶树丛中采茶。 虽然已经错过了新茶最好的时候,但他并不在乎,喝了那么多年净化海水,即使最低等的粗茶,尝起来都是甘霖仙露。 他捏住嫩绿的新芽,指尖微微施力,顶端的几片茶叶便脱落下来,楚天竹把摘下来的茶叶丢进竹篮中。 他眼疾手快,一会功夫就装满了竹篮,再把竹篮中的茶叶倒进地上的大背篓中。 不远处,王文轩正在茶树母株周围挖土,他在竹林仙居已经住了三天了。 那天他们招待王文轩回去,吃饭后又泡茶来喝,黄栌见师父喜欢茶叶,便缠着王文轩要学制茶,以后自己做了茶叶孝敬师父。 王文轩本就舍不得离开仙山,被这样一挽留,当即连连答应。 他自幼喜好读书,抓到什么都读,博而不精,跟这师徒俩倒是能聊得开心——楚天竹来自异界、黄栌从小没离开过黄家村,两人对外界所知甚少,听王文轩讲起书来总是兴味盎然,从不冷场。 他们今天就是来这片茶林给母株施肥,顺带采些茶叶。 王文轩常年坐在桌案前读书写字,活动甚少,挖几下就没力气了,扶着锄头把儿气喘吁吁。 黄栌看得心急:“还是我来吧!”他接过锄头大力挥舞,挖得土石飞溅。 自从当了楚天竹的徒弟,他这段时间吃得好睡得香,又跟着师父每日训练,个头噌噌的长,如同拔节的竹子一般,原先的衣服裤子都短了一截。 两人浅浅的挖开土壤表层,并不向下,以免伤到根系,接着将焚烧后磨碎的骨粉均匀的倒进去,再将翻出来的土回填盖好,洒水浇透。 他们天刚亮就出发,做完这一切回到竹林,时间还是上午。黄栌找了几个竹笸箩,在王文轩的指导下把采回来的茶叶摊平。 今天阳光过于强烈,不适合晒茶,只能把放笸箩留在厨房里阴干。 安置好了茶叶,师徒俩合计着想去趟村里,使些钱,请得闲的婶子们帮忙做几身新衣服。 过一阵子就要入夏了,黄栌过去的旧衣已不合身,楚天竹对纯天然植物织就的服装也早就心生向往,跃跃欲试。 王文轩一介书生,早起翻山挖土已然耗尽了他不多的体力,就不与他们同去,回客房休息了。 师徒二人到了村里一看,家家户户都忙得焦头烂额。 原来村长联合族中长辈定了新规,味道大或吵闹的禽畜一律不许养在村中,邻近道路的住宅院中不得堆放杂物,年久破烂的土墙残壁旁都要种上花树藤萝掩饰,定要尽快把黄家村打造成一个世外桃源——起码大概看上去要像世外桃源。 两人转了一圈,只有一户人家没在忙,这家的院子干干净净的,农具也在墙边摆得齐整,屋后的果树开满了洁白的花朵,微风拂过,带来一缕馨香。 黄栌手搭凉棚向里望了望:“是小狗子家,他们家地少,英婶时常去镇上接点缝补的活儿补贴家用,手艺应该差不了,我去问问她在不在。” 小狗子之前在村里顽童的逼迫下欺负过黄栌,不过他的母亲英婶知道后,第一时间带着他向黄栌道歉,两人冰释前嫌,后来经常一起出去玩,已然熟悉了起来。 黄栌站在院门口冲里面喊了一声:“小狗子!” 屋里传出孩童清脆的应答声,没一会,一个小孩推门走了出来,他比黄栌矮了一头,身形微胖。 小狗子手中拿着竹制的钓竿,腰间挂了个篓子,他以为黄栌又来叫他钓鱼,一出来看到楚天竹也在,连忙行礼。 黄栌对他说明来意,然而小狗子的母亲并不在家中。 师徒俩本想改天再来,小狗子飞快的抬头看了一眼楚天竹,低头怯怯的说:“我可以先量好尺寸,你们选了样子,等母亲做好了,送到仙师家里去。” 楚天竹点头应允,小狗子搬来个板凳,踩在上面给楚天竹量了尺寸,又量了黄栌的,问他们要什么款式。 “做村里人常穿那种就行,便于行动,我们每人做两身夏装。”楚天竹从口袋里掏出一角碎银粒,“用这去买材料,一成是给你母亲的手工费。” 小狗子伸出双手接了,黄栌笑嘻嘻的看他:“我都不知道,你还有这样的本领。” “我一个姨母在镇上裁缝铺里帮工,母亲叫我先学些东西,以后好进裁缝铺做学徒。” 黄栌看了师父一眼,拉着小狗子跑到一边说起了悄悄话,他双手比比画画,小狗子认真点头。 楚天竹若有所思,下城的居民根本没有什前途和希望,父母要养育孩子平安长大,就已竭尽全力。 这里却不一样,每一个孩子的未来都有无限可能,父母很早就开始为他们谋求出路。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楚天竹发现自己从没考虑过黄栌的未来能有什么发展,只想让他衣食无忧而已。 这样真的好吗?他是否过于沉迷这里的生活,对黄栌造成了太多影响?一个不属于此世的虚假仙师,会将这孩子导向何处? 楚天竹留下黄栌和他的同龄人玩耍,自己走到了村后的小河边。 水车磨坊已经建好了,巨大的木轮水车在河水的冲击下缓缓转动,带动屋子里的磨坊,有村民喜气洋洋的用布袋装了磨好的面粉回去。 他坐在河边石滩上,看天上的白云。 脑海中有许多事,下城的、义军的、竹林的、黄栌的,但这些思绪渐渐远离了,就像冰面下的流水,并不能激起一丝波澜。 他的灵魂仿佛已飞到了空中,俯视着地上的一切,就像一个旁观者。 当天,黄栌在村里疯玩了一下午,一回去,就见楚天竹在竹屋里正襟危坐,满脸凝重。 他好奇的凑上去:“师父,你怎么突然好严肃?” 楚天竹改变姿势,呲牙咧嘴的伸直了腿,血液循环不畅给他带来阵阵酸麻:“我看季玄凌和王文轩都这样坐着,就想试一下。” 黄栌贴心的帮师父揉揉小腿:“读书人嘛,就是讲究。” 楚天竹制止了他的动作:“你想读书吗?” 黄栌正跪坐在软垫上,闻言挺直了身子:“我不想!师父救了我的那天起,我就决定了,只认您一个师父。” 楚天竹安抚的摸了摸他的头:“那如果师父想让你读书呢?” 黄栌歪了歪脑袋:“那……那也不是不行。” 楚天竹颔首:“我明白了。” 第二天上午,楚天竹整理好他来时的背包,把里面的十几个口粮丸子掏出来,用布包了放在桌上。 他走到院中,黄栌正跟着王文轩忙前忙后,把装着茶叶的笸箩搬到院子里晒太阳,楚天竹叫住了他:“手上的事先放放,我有话要对你说。” 黄栌跟在他身后进了屋:“师父,怎么了?” 楚天竹把布包递给他:“我有些事需要暂时离开,大概十多天,也可能更久,这段时间你尽量不要到村子里去,如果有人问起,就说我在闭关修炼。” “那如果有人一定要见师父呢?就像之前那次,村长想让师父救命,就直接把玄凌先生带到家里来了。” “那样的话你就说我上山采药去了,如果有人向你要这些‘仙丹’,就给他们,不要吝惜。师父不在的时候,自己警醒些。” 楚天竹拿起背包,他要回下城,得先到达穿越时的位置。 黄栌依依不舍的跟到竹林出口:“师父,你可要早点回来呀。” 告别了黄栌,楚天竹在山中独自穿行。随着海拔升高,气温下降,密林中弥漫起缥缈的晨雾。 前路一片模糊,楚天竹却越走越清醒,自由随性的“竹仙师”渐渐消失了,他又变回了下城义军的一员。 冷漠只是伪装,心中隐藏着愤怒的火焰,这么多年来,他如同潜伏在暗中的利刃,早已准备好要向腐朽的上城发出致命一击。 回到下城,补给站的房间依然灰暗。呼吸惯了山中清新的空气,下城污浊的环境变得分外难以忍受。楚天竹在另一个世界生活了将近一个月,这边只过了不到两个小时。 楚天竹在他之前打包好的行李中翻找,掏出了几只团成一团的袜子,拆开之后,里面是几卷厚厚的贡献点券。 这是他这些年的积蓄,他没有不良嗜好,也不喜玩乐,义军每月发下来的经费加上为打捞者们做中间人拿到的佣金,积攒成了一笔可观的财富。 楚天竹把这些贡献点券装好,又在头上包了块头巾,他的头发这段时间长了一些,被人看见恐怕会引起怀疑。 他在街道的阴影中无声穿行,十分钟,后来到了金六家楼下。 现在是凌晨一点,房间内一片漆黑,楚天竹在后门上有规律的敲击——义军有自己暗号表明身份。 过了一会,门被打开了一条缝,露出了金六警惕的眼睛,看到是楚天竹,他才放松下来。 屋里传来几声“喀、喀”的解锁声,房门才真正的打开了,楚天竹迅速走了进去。 金六观察四周没有异动,才无声的关上了门。 他搬了把椅子让楚天竹坐下:“怎么这个时间过来,发生什么事了?” “不是组织的事。”楚天竹面无表情,掩盖内心的愧疚,他不能透露另一个世界的事,只能说谎,“你之前说的那个上等货,找到买主了。” ☆、第 12 章 楚天竹所说的上等货,是一名打捞者老李偷偷夹带回来的货物。 老李上次出海打捞过去城市的遗迹时,发现了一个被淤泥覆盖大半的保险箱。在海水的长期腐蚀下,保险箱已经失去了原有功能,老李轻而易举的打开了它。保险箱里是一个华丽的底座,底座中放着一个小小的胶囊。 他上交了底座,把胶囊偷偷带回家,胶囊里居然是一件大红色长衫,所采用的技术和材质与现代差别不大,只是格外轻薄,款式独特,应是海平面上升之前时代末期的产物。 这片区域的打捞者,带回来东西后通常会联系楚天竹做中间人,代为寻找买主。楚天竹与他们的头目金六素有交情,而且从不克扣,他们对楚天竹非常信任。 楚天竹不知道老李的住处,只能通过金六来联系,凌晨上门确实有些奇怪,好在金六并不是多事之人,他叫楚天竹在此等待,他去找老李拿东西过来。 两个世界的时间流速不同,这么一会儿,恐怕黄栌那边已经几天过去了,楚天竹交代金六:“买家很急,尽快。” 金六干脆的点头,出门去了。 没一会,他就带着老李回来了。老李是个干瘦的中年人,跟所有打捞者一样,风吹日晒、海水侵袭,看起来格外苍老,布满皱纹的额头上都是细细的汗珠,路上应该走得很急。 老李一进门,就掏出胶囊递给楚天竹,楚天竹接过,拧开胶囊,里面是一团火红。 他用指尖捏住红色的一角,拉出来轻轻一抖,原本收缩在小小胶囊中的长衫顺滑的展开。这件长衫真的非常长——以楚天竹本就鹤立鸡群的身高,穿上恐怕袖子和后摆都会拖在地上。高科技材料,不生褶皱、水火难侵,一体成型,没有裁剪接缝的痕迹,薄如蝉翼,在昏黄的灯光下若有若无的散发出朦胧的红光。。 查验过了货物,楚天竹将长衫卷了卷,塞回胶囊。他从包里拿出那几卷贡献点券,递给老李:“一共是三十万,你点一点,没有问题我就直接带走了。” “这么多!”老李眼冒精光,手下生风,极快的把那几卷点券过了一遍,又数出一部分还给楚天竹,作为佣金:“本以为这件要砸在手里了,还是天竹有本事,是食品厂的大头、还是通风层的小叶?” 他说的两个人,都是在上城有“渠道”的黑市商人,一些下城吃不下的稀奇物件,可以通过这种地下商人,牵线上城的中介商。 楚天竹冷酷的横了他一眼:“你是要做生意,还是要问问题?” 金六钢筋般的手指抓住了老李的肩膀:“别忘了咱们这行的规矩,不相干的事,少打听。” 老李脸上那种飘飘然的神色消失了,他狠狠的抽了自己一巴掌:“是我糊涂了!六哥、天竹,你们放心,出了这道门,我立刻失忆,今天什么都没发生过,我也没来过这儿。” 金六见老李从天降横财的兴奋中清醒了过来,便放他回去了。楚天竹把佣金分了一半,递给金六,金六摇头拒绝:“你自己收着吧,多做准备,近期可能有大动作。” 楚天竹疑惑的看着金六,他离开这个世界的前一天,刚刚参加过义军高层的秘密会议,义军首领西羽并没有提起这方面的事,如果金六都得到了消息,西羽没道理不知道。 金六的脸色十分凝重,打捞者们出海工作时,有机会离开下城这个闭塞的环境,有时候甚至能遇到其他城市的打捞船,他们可以获得更多的信息,看待事物时,有着不同于普通下城居民的独特角度。金六肯定看出了什么,但不愿意跟楚天竹明说。 楚天竹想起了关于义军资金来源的疑问。他在另一个世界时,得知季玄凌开办学舍供平民学子免费吃住,居然每年都需花费巨额费用。而义军的规模,比之学舍百倍不止,要维持如此庞大的组织这么多年,绝不是普通下城平民能够做到的事。 《假装仙人来种田》TXT全集下载_5 楚天竹心下一沉。西羽一直是所有义军青年最为憧憬的目标,他强大、理智,无所不能,如同明灯一般,为灰暗的下城指明了道路,也让楚天竹第一次对未来充满希望。 西羽从没说过他是下城的居民……他的身份是核心机密,严格来说他也没有说谎,只要他依然按照承诺的一般,带领下城居民夺回被抢走的一切,他真正的身份真的那么重要吗? 但是楚天竹无法说服自己,义军的一切未必都是假的,但也并不是全部真实。 下城极度封闭,义军们唯一的信息来源,就是西羽。楚天竹甚至从未对义军产生过任何疑问,他看到的、想到的,都处于西羽的引导之下。 当他离开了这个环境,看到了另一个世界,回头再来看这个世界,才猛然发现,那种种不合理之处,是如此的明显,而西羽甚至从未隐瞒——他不需要隐瞒,因为下城的平民们被关在这狭窄的牢笼里,并不知道真正的世界到底是如何运行的。 上城的贵族想要欺骗、利用下城的平民,就像戏耍一群蚂蚁一样简单,因为规则一向掌握在他们手中。 楚天竹握紧了拳头,尽力不让自己的动摇暴露出来,他试图平静的开口,但声音不受控制的沙哑:“西羽他……他是不是……” 他没办法说出那个词,他们本该绝对信任的人,他们的首领,背叛了这场革命,或者说,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有站在同一边。 金六抬头看向楚天竹,他眼眶泛红,一向笔挺的脊梁也佝偻了下去:“我一直以为你会直到最后一刻才发现。” 楚天竹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因为我是最傻的?” “不,因为你已经被他们描绘的‘理想’遮蔽了视线。下城大部分人都是这样,生活在深渊中,迫不及待的抓紧唯一的希望,哪怕这份希望中,饱含了剧毒。”金六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颤抖着捂住了脸,头顶老旧的灯泡散发出昏暗的光,在他背后形成一片扭曲的阴影。 “你发现了什么?告诉我吧。”楚天竹深吸了一口气,混浊的空气中带着永不消散的海水咸腥味,令人无比憋闷——这就是下城的味道,真相的味道。 “上个月出海的时候,我们和另一个城市的打捞者盯上了同一片海底遗迹。这片水域比较危险,所以当时船上的公司代表跟对方达成了协议,联合作业。这次打捞的成果比往常多了很多,对方船主非常高兴,邀请公司代表到他船上狂欢庆祝,公司代表带了我和几个兄弟过去给他充当护卫。那天所有人都喝多了,那个船主醉醺醺的找到我,叫我们好好准备,千万要赢,他下了重注在义军这边。” 楚天竹呼吸一滞:“他怎么会知道……” “他们就是知道,上城垄断了通信技术,他们和其他的城市有联络,不是所有城市都像我们这里一样……那个船主知道很多,我稍微一问,他就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他说上城的发展已经陷入了停滞,分成了两个派系,守旧贵族们认为应该加大对下城的控制,提高工作量;新派认为应该学习其他城市,给下城平民上升的渠道,提高积极性。这是一个为期五年赌局,西羽在上城的默许下组建义军,五年后发动一场反叛,如果义军能够成功攻入下城,就可以证明下城的平民确实具有一定的价值,可以提高待遇,反之则守旧派胜利,将对下城施行更加严酷的统治。” 楚天竹冷笑:“这些贵族难道以为义军攻入上城之后,会跟他们友好的坐下来谈判?下城多年积压的愤怒一旦爆发出来,会燃尽上城的一切,即使是西羽也无法阻止!” 金六:“上城的力量远超你我的想象,他们会消灭所有参与进攻的义军,对外宣布义军经过惨烈的斗争与上城达成了协议,平民的生活得到改善,西羽会被塑造成平民英雄,民众将在他的引领下,心甘情愿成为奴隶。” “可义军的人手已经超出警卫队许多,就算他们拥有更先进的武器,我们也未必毫无胜算。” 金六无法抑制的浑身颤抖起来:“警卫队并不是表面看起来那样……他们随时可以补充人手。你不要忘了,下城的孩子,都是从哪里来的。” 下城的孩子们,都来自上城的科技公司,下城居民存够了贡献点,向科技公司进行申请,公司提取他们的基因,制造一个婴儿。 也就是说,上城的科技公司,掌握着创造生命的技术和大量下城居民的基因,对公司如何利用这些基因,却没有任何限制,下城的居民也没有保护自己基因不被滥用的能力。 警卫队的成员不属于下城——没有人认识他们,警卫队也不是贵族,他们和上城的仆从、管家地位相当。 楚天竹感觉头皮发紧,寒毛直竖,那些无耻的贵族,利用下城人民的基因“生产”了警卫队,使他们成为贵族的爪牙。而警卫队里,可能存在下城每一个人的血缘亲属。贵族们坐在高高的山顶上,让警卫队和义军彼此残杀,来决定采用何种方式继续掠夺和奴役下城的居民。 ☆、第 13 章 昏暗的房间里,楚天竹和金六相对而坐。 “这件事情,还有多少人知道?” “下城的话,除了我就只有你了。那天大家都喝得太多,船舱里非常吵,要贴得很近才能听到别人说话,那个船主醒来也不记得说了什么。”金六弓腰坐着,全无往日的精气神,独自背负如此沉重的秘密,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现在这个沉重的包袱转移到楚天竹头上了。 他可以把这个秘密公之于众,让义军不被阴谋诡计利用,只是不战而败将导致守旧派贵族获胜,未来下城将迎来更残酷的剥削,最后的结局很可能是鱼死网破; 他也可以选择隐瞒这个秘密,牺牲义军换来西羽的胜利,下城居民的生活得到改善,韬光养晦,逐步发展,一切在未来也许会迎来转机,这也是金六的选择。 “但是……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义军的兄弟姐妹们去送死?” 金六近乎祈求的看着楚天竹:“我没有办法……我有什么资格去决定这一城人的命运?西羽很重视你,天竹,他有意把你排除在行动之外,这样一切结束之后,你仍然是他的左膀右臂。如果以后由你来管理下城,说不定会是更好的结果,对不对?” 确实,近期的义军活动中已经没有了几个年轻的身影,据说西羽给他们安排了其他任务,这些年轻人跟楚天竹相似,都是在尚未成年时受到了义军的照顾,对西羽充满敬佩,非常忠诚。 他们是西羽下一步的棋子,将成为他统治下城的关键一步。下城的居民们看到这些原本一无所有的年轻人,在追随首领西羽获得的权力和财富之后,会争相成为西羽的走狗,奴役自己的同胞,并以此为荣。 楚天竹可以理解金六的想法,只有活着,才有未来。让西羽获胜,换来下城的一线生机,代价是牺牲义军——下城最有反抗精神、最清醒、最勇敢的那些人。 楚天竹握紧了口袋里那颗能够穿越时空的石头,义军们的一腔热血,绝不会毫无意义的泼洒在卑鄙的阴谋中,下城的居民也不应该继续被奴役——他还有另一条路。 “我会让这一切都结束。”楚天竹站起身来。 老旧的灯泡终于达到了使用极限,在他头顶疯狂闪烁,金六蜷缩在椅子上,战栗的看着光影交错中昂首挺立的楚天竹。 这个曾经无依无靠,混迹义军之中的孩子,究竟什么时候,长成了这般顶天立地的模样? 离开了金六的家,楚天竹悄悄潜回补给站。义军将会在三天后的凌晨发起进攻,这意味着他有将近三年时间,可以在另一个世界寻求解决的方法。 楚天竹整理好行装:从老李那买来的胶囊、几件他小时候的衣物,以及尽可能多的口粮丸子。 他这次回来,本打算买了老李那件红袍作为礼物,拜托季玄凌收黄栌为徒,教他读书,让这孩子日后能有所发展。 世人皆称玄凌先生高风亮节,但楚天竹却觉得他乃是一个极重物欲之人。 他们只接触了两次,在这短短的接触中,楚天竹发现季玄凌吃起串制的烤鱼毫无障碍,甚至吃相从容优雅,私下定是经常食用这些炙烤之物。 同为读书人,地位更低的王文轩却坚决不肯直接手持食物,可见季玄凌重口舌之欲、轻文人风骨; 楚天竹曾提议让村中安排车马送季玄凌回去,他却要等仆从驾着奢华的马车来接,十足排场; 季玄凌读过《李婉儿遇仙》这种杜撰开元帝风流韵事的幻想爱情小说; 季玄凌创立的学舍名为素心,他自身却嗜好红衣…… 这样的季玄凌,不可能拒绝得了来自“仙人”的馈赠,当世独一无二的火红“仙衣”。 只是这个计划现在要稍微变一变了。 楚天竹打算利用起“仙人”的身份,把这些口粮丸子当成“辟谷丹”,卖给异世界那些达官贵人。 口粮丸子只需一颗,即可令成年人饱腹,而且营养全面,倒比那些虚假仙师们炼制的丹药更健康。 世人推崇仙人传说,前往仙山的官道上每日车马不绝。楚天竹先前行事低调,要求村人不可外传他的事,一旦他松了口,村长定然会迫不及待的大肆宣扬,到时寻访仙师的游人将源源不断的到来。 这些“辟谷丹”将为他换来大量的财富,利用这些财富,楚天竹打算建造一间工坊。 在他曾经看过的纪录片中,有一段关于火。药在古代战争中应用的历史。 那是能够毁天灭地,扭转战局的危险存在,被历代统治者严密把控着。 楚天竹知道配方,便可以自行制造。而制造火。药所需的硝石、硫磺、木炭等物,亦是仙师们炼制丹药常用的材料。 他可以借仙师身份掩护,以炼丹之名,光明正大的制造大批武器。 三年时间,足够他制作大量武器,送回自己的世界,尽可能武装义军和下城居民。 上城的贵族们自以为掌控着一切,但他们绝对想不到,会出现楚天竹这样的变数。 上城长久以来加诸于下城的不公和压迫,这一次将被彻底粉碎。 伴随着炫目的白光,楚天竹再次回到了大自然的怀抱中,扑鼻而来的草木清香,令他深深沉醉。 离开了一个多小时,这里应该已经过去了二十余天,也不知道黄栌他们怎么样了。 楚天竹扛着一大箱口粮丸子,不想被人看见,就没走大路,从林子背面绕到后门。屋子里一片安静,不见人影。厨房里灶台还是热的,他安置好箱子,往竹屋方向走去。 竹屋外的门廊上,王文轩盘膝而坐,双目微阖,正在打坐冥思。黄栌穿了一身崭新的青衫,有模有样的在旁边打坐,竹屋附近新搭了个架子,上面晒着茶叶。 察觉到有人接近,黄栌睁开眼睛,看见自家师父就站在不远处。他激动的跳下门廊,飞奔过去:“师父,你终于回来啦!” 楚天竹摸摸他的头,把背包递给他:“之前答应过你的,拿回去试试吧。” 黄栌打开背包,里面装着几件衣物,材质款式与师父身上的非常相似。之前他曾对师父水火不侵的神奇“仙衣”十分向往,楚天竹答应有机会就给他也弄一件。 欢呼雀跃的黄栌举着背包跑回房间试穿。门廊下的王文轩眼神不好,原本正眯着眼睛使劲看,听到黄栌叫师父,才知道是楚天竹回来了,他站起身来,束手束脚的上前行礼:“先前不知仙师的身份,多有冒犯,还望仙师海涵。” 楚天竹飞快的扶住王文轩:“你是不是听黄家村村民们讲了什么仙师故事?他们总是容易夸大,我没有那么厉害。说起来,还要多谢你这些天照顾黄栌。” 王文轩直起身来,表情放松了一些,他向来老实,不擅逢迎,不然也不会落到当个小吏也被开除的境地,楚天竹待他一如往常,他一颗忐忑的心才放了下来。 “黄栌这孩子聪慧早熟,倒是我受他照顾比较多。而且他很有悟性,勤学好问,这些天来不止晒茶制茶,连《茶书》都背得烂熟。晒茶时须得时时查看,随着阳光变化调整,寻常孩童呆上一会儿就心浮气躁,黄栌却可以一直保持专注……” 王文轩踌躇了一下,硬着头皮说:“黄栌已经是仙师的弟子,他人本不该置喙,只是这孩子既然有这个才能,仙师何不送他去学堂,多读些书。” 王文轩的想法,也是这个世界大多数人的观念,但凡有条件的人家,都会送孩子读书习字,日后博取功名,光宗耀祖。 楚天竹:“我对此已有打算。你可知京州季玄凌?” 王文轩连连点头:“玄凌先生的大名,世上学子又有几人不知?只是在下才疏学浅,未能通过州试,若有朝一日得以进京参考,定要到素心学舍拜会。” “倒也不必等到以后,季玄凌此前正在仙山参拜,只是不知现在是否已经离开了,我与他有些交情,正打算上门去寻他,你可随我同去。” 王文轩失态的张大了嘴:“仙师果然不凡,居然与玄凌先生这等人物相熟。”他局促的扯了扯袖子,“不知仙师打算何时出发?可否容我换套庄重些的衣服,整理一番仪容。” “不急,”楚天竹也有些其他准备要做,“我们明早再去。” 他们说话的工夫,黄栌已然换了身装扮回来,正是楚天竹从下城带回来的衣服。 楚天竹的父母虽然收入不高,但给他花用起来毫不吝啬,因此他小时候的衣服都是新买的,并不像许多下城的孩子一样穿大人的旧衣,只是自他们离去后…… 楚天竹止住思绪,去看黄栌。 黄栌身上这件,有些过于宽大了,松松垮垮的,下摆垂到了大腿。他用一条布带系在腰间,把这本该贴身的短上衣了个不伦不类。 楚天竹疑惑的问他:“背包里有正合你现在身型的,怎么穿了这一件?这是给你长大之后穿的。” 黄栌面色微红:“那件太紧了,贴在身上……”他飞快瞟了一眼楚天竹的紧身上衣,“师父穿起来好看,徒儿穿上像个竹杆似的。” 楚天竹哑然失笑,黄栌年纪尚小,最近又在长个子,身上的营养都给了骨头,皮下一层薄薄的肌肉,只见高不见胖,自然比不了楚天竹多年锻炼,身姿矫健。 “你想怎么穿就怎么穿吧,以后多给你增加些肉食。”楚天竹突然想一件事,“小鸡仔现在怎么样,能吃了吗?” 楚天竹刚穿越不久时,因为小狗子参与欺负了黄栌,他的母亲英婶为表歉意,送了黄栌一窝小鸡仔。这些小鸡仔在他们搬到竹林后渐渐长大,为了不破坏“仙居”的氛围,被黄栌放进林子里散养。 它们每天自由闲逛,饿了就刨虫吃,天黑才回后院窝棚中休息,黄栌偶尔投喂,它们就换个口味吃些谷子菜叶,日子安适得很。 黄栌调皮的吐舌头,他跟王文轩学了一个月,说话都带上些文人腔调:“师父莫要心急,现在吃,吃一次就没了。等过两个月,它们下蛋了再吃,鸡生蛋、蛋生鸡,无穷尽也。” 作者有话要说:  被口口得跟个傻子一样…… ☆、第 14 章 楚天竹打算先把黄栌读书的事安排好。 既然要送礼,也不好直接一个胶囊丢过去,他四处寻找合适的包装。 可惜家里就是竹子多,一来跟红袍不搭,二来总觉得有些简陋,拿出来缺少“宝物”的感觉。 黄栌见师父东摸西找的,他灵机一动,跑回村中旧宅,抱了个漆黑的木头匣子回来。 这木匣十分厚重,无甚花样,但胜在古朴,据说跟黄栌祖爷爷是一辈儿的。 匣子上并不带锁,不能存钱,乡下人也没什么金贵到需要放在匣子里保存的物件,几代人就一直用这匣子盛放针线布头。 后来家里只剩黄栌一个人,他又不会缝补,就把这针线匣丢在角落,再没想起过。 清理干净匣子,楚天竹把那件火红长袍叠得整整齐齐放了进去。 黄栌一直在边上看着,见他做完了手头的事,便喜孜孜的凑上去:“师父,徒儿也有好东西给你看。” 他拉着楚天竹到了库房,空荡荡的库房中间新立个宽大的竹架子,上面挂着一件明艳的幽蓝色斜襟长衫,宽大的袖子展开着,如同振翅的蝴蝶。 黄栌:“我特意交代小狗子,做成这种款式,镇上的裁缝铺可是没有的,师父快穿上试试。” 楚天竹取下长衫,穿在身上,量身定制的新衣无比贴合,展现出他肩背利落的线条。下摆和袖子柔软的垂坠着,又堪堪没有接触到地面,不会轻易弄脏。 他原地转了一圈,长袍飘逸摆荡,这感觉十分新奇。 黄栌噼里啪啦拍起手来:“我就知道会很适合师父。” 楚天竹摸摸他的头:“谢谢,我很喜欢。” 他离开的时候尚是春末,此时已然入夏,山中早晚气温低,加这么一件薄衫倒也合适。 既然说了要给黄栌增加营养,几人干脆下山,去黄家村寻养鸡的人家买了两只鸡,又与其约定,每隔七日送两只到半山竹林。 他们给的价格好,比拿到镇上卖还要多出一些,养鸡的农户殷勤的把两只肥壮的公鸡处理干净,用竹篮装了给他们带走。 回去的路上,要经过一处浅潭。这里前段时间还只是一片满是枯枝淤泥的洼地,随着季节变换,雨水丰沛,又恢复成水潭。 大片碧绿的荷叶层层叠叠,覆压在水面上。 黄栌兴奋跑到潭边,摘回十几片阔大的荷叶,教楚天竹和王文轩当帽子戴。 王文轩接过荷叶顶在头上,四下顿时一片青翠,又遮挡了直晒的阳光,让眼睛都舒服了不少。 怪不得自古以来文人雅士常咏田园之乐,王文轩有感而发,不由得想要写一首诗来咏这荷叶帽。 楚天竹却兴趣缺缺:“它原本好好长着,你这样摘下来,玩一会儿就蔫了,岂不浪费。” 黄栌双手还抱着一大捧荷叶,听到他这样说,回头露齿一笑:“师父且放心,这荷叶不是拿来玩的,等下徒儿自用妙用。” 回到半山竹林,黄栌把两只肥鸡伴着油盐葱姜,稍稍腌制后,用洗净的荷叶层层包裹起来捆好。 接着在空地上挖了个浅浅的坑,把荷叶包鸡放进去,填土盖好。 随后他取来些干柴,在填好的坑上面点起了一堆火。 楚天竹:“就这样?” 黄栌点头:“就是这样,村里的孩子们有时候偷……呃,遇到些无主的鸡啊兔啊,就拿到僻静的地方这样烹制,就算有人路过,看起来也不过是在烧火罢了。” 这样烹制耗时较长,不去找点事情做。 留下还在冥思苦想的王文轩看守火堆,楚天竹带着黄栌到小溪旁,找了个阴凉处考校他的功夫。 黄栌像模像样的把师父教过他的动作从头演练了一遍,一气呵成,分毫不错。 楚天竹赞许的点头:“看来即使师父不在,你也没有偷懒。” 黄栌小脸红扑扑的,他用手背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徒儿想要早日练好本事,以后孝敬师父。” 师徒俩在溪边练习了一会儿,黄栌又叽叽喳喳的给楚天竹汇报了这一个月间发生的事。 村长到来过一回,村中移栽了不少花木,他想要问仙师是否需要一些装点宅院,黄栌说师父正在闭关清修,不见外人; 小狗子和他母亲英婶上门来送做好的衣服,黄栌亲自检查了,用的是上好的材料,做工精致,很是用心。 英婶表示如有需要修改的地方,随时可以送回去免费调整; 季玄凌七天前也来了一次,黄栌告诉他师父上山采药去了,他神情失落的留下口信,说新得了个奇特物件,想请仙师出关后共同品鉴。 上一次见面时,楚天竹不慎揭破季玄凌看过《李婉儿遇仙》这等风月闲书,令他十分羞窘。 看起来季玄凌对此不以为忤,仍愿登门拜访,倒令楚天竹对他的评价提高了不少。 天色渐暗,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师徒俩开始往回走,准备吃晚饭。 离火堆老远,就见王文轩蔫头耷脑的来回走动,口中念念有词。 楚天竹直走到他面前,他才猛然惊醒。 “你这是怎么了?”楚天竹看他状态不对。 王文轩跟着他们在营火旁坐下:“唉,也不是甚么大事,我只是见这荷叶青翠可爱,又有诸多妙用,想写一首诗,只是怎么也写不好。” 楚天竹对诗文一窍不通,爱莫能助。他拾起一截手臂粗的竹竿,拨开营火,挖掘藏在下面对荷叶包鸡。 黄栌一边给师父打下手一边说:“那有何难,我来给你做一首。” 他略微思索,指着被王文轩放在一旁的荷叶帽:“人人都说荷叶好,夏天摘来作凉帽。” 楚天竹取出一包荷叶鸡,放在竹簸箩上打开,鸡肉的香味和荷叶独特的清香混在一起,引得人食指大动。 黄栌接下半部分:“包住肥鸡一起烤,香得文轩呱呱叫!” 王文轩哭笑不得:“你这哪里叫诗,尽拿我来打趣,况且我如何能呱呱叫了?” 黄栌对他挤眉弄眼:“你的肚子呱呱叫!” 三人哈哈大笑,跃动的火光映红了他们的脸庞,楚天竹感觉到,一些纠缠着他的灰暗阴霾,在笑声中渐渐消失。 另一个世界的事情,他无人可以倾诉,规则限制他说不出口。 整个下城的命运压在他年轻的肩膀上,重逾千斤;亦师亦友的西羽,原是另有图谋的敌人。 种种情绪堆积在楚天竹心底,前路漫漫,他只能独自行走。 但此时此刻,他决定放任自己,沉浸在这小小的快乐中。 两只香喷喷的荷叶烤鸡、时蔬鲜果、风味小菜,摆满了竹林小院的石桌,三人大快朵颐。 一顿饭心满意足,王文轩放下筷子,眯起了眼睛:“今日月白风清,又迎竹仙师归来,如此乐事,可惜无酒啊。” 黄栌:“村里没有酿酒的人家,要买米酒,得去镇上才行。” “镇上那家不行,”王文轩露出嫌弃的神色,“我先前租住猎户的小屋时,叫猎户代买些酒水,结果他在镇上买来的米酒,实属粗劣,不堪入喉。” “那怎么办,我们自己酿?你看过那么多书,应该也会酿酒吧?” “这我倒不会……不过我知道青州最好的酒在哪儿,可以写信回家,叫他们买几坛,再托过往的行商送到京州来。” 王文轩沉迷修仙,每日不是采茶晒茶,就是在老茶树下打坐冥想,吸取天地精华,乐不思蜀,早忘了要写信给家中报平安。 此刻饱食鸡肉,又被晚风吹得飘飘然,无酒自微醺,他当即回房,修书一封,正好明日出门,送到驿站去。 收拾好碗筷,三人各自回房休息。 第二天,他们起了个大早,出发去山阳驿拜访季玄凌。 山阳驿是仙山脚下规模最大、最华丽的驿站,只接待达官显贵,季玄凌在那里一住就是一个多月,实属背景雄厚。 楚天竹在黄栌的强烈要求下,把那件幽蓝长袍穿在自己的衣服外面。 王文轩看到了,也十分欣赏:“我儿时听得开元帝传说,脑中所想的仙人,就是这般模样。” 他坚持把那个沉甸甸的木匣子背在自己身后:“仙师何等身份气度,怎能背着个大包?” 黄栌虽然对他这种“仙师不能干活”的意识十分赞许,不过还是阻止了他:“我来背吧,若是叫你背了,天黑也走不到山阳驿。” 他们在微亮的天光中启程。 下山总是轻松的,没多久就到了黄家村,村长已经在村口等待,楚天竹前一天跟他说了要借牛车去山阳驿,村长满口答应。 只是此时这牛车歪歪斜斜的倒在路边,牛在不远处吃草。 村长充满歉意,连连拱手:“刚才来的路上,草丛里突然窜出只蛇来,这牛受到惊吓,带着车跑出大路,把车轴给撞断了,我这就叫大儿子去往邻村借车,只是一来一回,恐怕耗时不短,不知会不会耽误了仙师的大事。” 山阳驿说远也不是很远,楚天竹身体强健,快走过去很轻松。 只是黄栌人小腿短,王文轩是个文弱书生,坐牛车,主要是为他们考虑。 楚天竹刚要答应村长,黄栌歪着脑袋想了个主意:“坐不成牛车,我们可以骑牛去呀。” ☆、第 15 章 黄家村的这只黑牛,十足威武健硕,头上一对向后弯曲的大角,看起来可以轻易挑飞一个成年人。 但黄栌并不畏惧,随手扯了一把野草递到黑牛面前,黑牛温顺的伸出舌头,卷起草叶咀嚼。 楚天竹从未接触过这种动物,他伸出手摸了摸黑牛的额头,黑牛微微偏转头颅,清亮的眸光扫过,磨蹭了一下他的手心。 村长一拍手心:“妙极!不过这牛背上,坐三个人恐怕有些挤,不如仙师与黄栌同乘,老夫家中还有一只小叫驴,可作王公子脚力。” 村长儿子飞快跑回去牵了驴来,这小驴个头不高,但十足精神,王文轩一骑上去,它就“昂、昂”的叫起来,村长连忙拍它的脖子安抚。 楚天竹一腿屈膝,另一腿下垂,侧坐在黑牛背上。黄栌坐在他前面,拿了根细细的树枝轻扫牛耳,口中清咤,黑牛得了指令,迈步向前。 他们沿着河边的大路走,可出发没多久,就出了状况。 黑牛行动缓慢,小叫驴跟在后面,心生不耐,撩开四蹄超了过去,驮着王文轩一通乱跑。 王文轩拉紧缰绳,连连呼喊:“停下!快停下!” 黄栌哈哈大笑:“你要凶一点,让它知道谁才是老大,不然它不会听你的!” 王文轩闻言,用缰绳抽打小驴后颈,但他心慈手软,轻飘飘的抽打如同挠痒痒一般,小驴跑得更起劲了。 所幸这小驴通人性,跑远了还不忘回头,时不时在路边歇会,等看到大黑牛出现在视线内,再撒欢儿往前跑。 黄栌看得心痒:“唉……我也想骑驴。” 楚天竹:“那你追上去,跟他换一换。” 黄栌轻巧的跳下牛背,往前追王文轩去了。 他们河流穿过山谷,两侧山上密林中渐渐升起了晨雾。 雾气下沉,越积越浓,能见度变得很低,楚天竹只能远远听见黄栌清脆的笑声和小驴脖颈上铜铃叮当。 黄栌一路小跑,赶上了骑驴的王文轩。 小驴四蹄欢快的哒哒走着,王文轩紧张得腿都伸直了,拉住缰绳不放。 一人一驴较着劲,一会向左一会向右,在大路上走出个“之”字形。 黄栌乐得不行,他大步上前,一把扯住笼头,小驴被他挡住了去路,甩了甩头无法挣脱,乖乖停了下来,无辜的眨着眼,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 王文轩抖着腿翻身下驴,他本就孱弱,一路骑在驴上,全身紧绷,身上那一点点力气都用光了。 他揉了揉因用力过度有些酸软的胳膊:“雾气越来越重了,容易走散,我们在此稍等,与竹仙师会合再一起出发吧。” 他们在路边静静等着,突然,前方传来车轮转动声和有节奏的马蹄声。 声音逐渐接近,一辆马车从浓雾中出现,停在了他们面前。 有侍者上前,层层掀开马车周围的轻纱帘,黄栌瞪大眼睛,端坐在马车里的,正是季玄凌。 季玄凌下了车,黄栌恭敬的向他行礼:“玄凌先生。” 王文轩听他这样叫,虽然尚未看清玄凌先生的风姿,但也急忙低头行礼。 《假装仙人来种田》TXT全集下载_6 季玄凌:“黄小友这是要往何处去?” 黄栌:“我们正要去山阳驿拜访玄凌先生您,师父已经出关了,正在后面。” 他指指来时的方向。 季玄凌:“我也正打算去拜访竹仙师,万幸在这里遇到,不然岂不是两边都扑了空。” 他注意到旁边难掩激动神色的王文轩:“不知这位是?” 黄栌:“这是王文轩,这段时间暂住在竹林,他读过好多书,还会制茶。” 王文轩面色通红:“学生青州王文轩,见过玄凌先生。” 他在楚天竹面前谈起玄凌先生时,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恨不能把世间一切夸奖的词句都用上,站到了季玄凌本人面前,反而一句也说不出来。 楚天竹还在后方,突然降临的大雾阻断了他的视线,只是前方黄栌他们似乎突然安静了下来。 他催动黑牛加快脚步,黑牛并不响应,依然悠悠前行。 雾气看似浓厚,实则无形,拂过脸颊时湿润微凉。 楚天竹微微抬头,重重迷雾掩盖了前路和归途,仿佛世间只剩他自己。 不过这样的情况没有持续很久,前方隐隐约约出现了几个人影。 黄栌眼尖的看到雾中一个格外高大的身影,上蹿下跳用力挥手:“师父!” 来人破雾而出,正是楚天竹。他面色清冷的坐在黑牛背上,丝丝缕缕的雾气拂过微乱的短发和飘逸的衣角,如同云霞缠身,仙气缭绕。 黄栌恍惚的看着眼前这一幕,喃喃自语:“师父果然是真正的仙人……” 正是因为山中常年云雾缭绕,世人才时常把山中隐士当作腾云驾雾的仙人,后来异世之人开元帝也混入其中,把整个仙人传说更新了。 以前的人谈到仙人时,往往认为他们拥有与普通人不同的特征,如目中重瞳、肋生双翼、不老不死。 开元帝横空出世后,世人想象中的仙人,开始增加了短发异服的形象。 季玄凌听到黄栌低语,心中暗暗赞同。楚天竹不只外表独特,言行举止皆与他以往所见之人截然不同。 不通世间俗世,但却机敏锐利,不动声色,令人不由自主在他面前露出本性。 太阳已经升起,山间雾气随着温度上升,消散在空气中。 季玄凌邀请几人一起乘坐他的马车,回半山竹林一聚,楚天竹欣然同意。 黑牛走得慢,季玄凌安排一个随从把它牵回黄家村。 黄栌舍不得小叫驴,他还没骑过瘾,楚天竹就放他自去骑驴。 三人坐在车中,因为王文轩在场,季玄凌不似前两次那般随性,他又端出了那副温文尔雅的名士风范。 楚天竹最不爱看人虚假的样子,王文轩却十分感动,只觉得玄凌先生竟是如此平易近人,令他如沐春风。兼济天下,却不居功自傲,不愧是万千学子的偶像。 回程的速度很快,几人本来也没走出多远。 没有了浓雾遮掩,他们很快就到了黄家村,黄栌恋恋不舍的把小驴送回村长家。 回到竹林仙居,王文轩已经面露疲色,跟小驴僵持耗尽了他的体力,与季玄凌同坐一辆马车让他既紧张又兴奋,整个人体力和精神都快耗尽,不停的擦汗。 季玄凌劝他先去休息,免得伤了身体。王文轩连连告罪,被侍者搀回房去了。 楚天竹和季玄凌走进竹屋中坐下,黄栌殷勤的从架子上拿出一罐自己亲手制的茶叶冲泡。 在王文轩的指点下,竹屋中新打造了茶台、小几,所用的茶具,是之前季玄凌送来的一套青瓷茶具,清新淡雅。 楚天竹接过茶杯轻嗅,袅袅茶香仿佛直入灵台,带来一阵清明。 入口是浓郁的草木香,顺着咽喉直入内腑,无比熨贴。 季玄凌也尝了一口,他闭上眼睛品味了一会:“这茶叶应是没有采用民间常见炒茶之法,而是用了繁琐耗时的晾晒法。只有这样处理出来的茶叶,才能最大限度的保留住茶之本味。” 黄栌得了玄凌先生的夸奖,喜形于色,又不好意思邀功,只好期盼的望着师父。 楚天竹配合他解释:“黄栌亲手做的。” 季玄凌果然夸奖:“小小年纪,倒是沉得下心,竹仙师真是教导有方。” 这夸奖拐了个弯,最后落到楚天竹身上,黄栌就像是没讨到最后一口零食的小狗,委屈巴巴的,几乎要哽咽出声。 季玄凌见他这副情状,不由轻笑出声。 现在只有他们三人在场,随从侍者们跟上次一样被安排到竹林外围,以免打扰仙师清净。 也许是因为更窘迫的一面已经被这师徒二人看过了,季玄凌完全放下了偶像包袱,反应也更加鲜活真实。 气氛正好,楚天竹拿出那个漆黑的木匣,放在桌上推向季玄凌:“这次进山采药,没有什么收获,便顺便拜访一位故友,得了一件宝贝,请玄凌先生欣赏。” 季玄凌脸上现出期待的神色:“我也新得了一件宝贝,想请竹仙师品鉴,竟是如此凑巧。” 他双手慎重的打开匣子,被火红的颜色瞬间吸引了视线。 非丝非棉的异界材质,在明亮的光线下折射出莹润的珠光。 季玄凌眼前一亮,他试探的伸出手指,轻轻触碰,光滑柔软。 楚天竹见他小心翼翼不敢用力,出声提醒道:“此物材质非凡,水火不侵,即使利刃加身,也不会损坏变形。” 季玄凌听他这样说,才大胆的把整件长袍取了出来,放在膝头细细观察。 “世人常说‘天衣无缝’,我原是不信的,今日亲眼所见,才知所言非虚。” 他又把长袍托在手中,感受重量:“京州最好的绣阁,曾令三位顶尖秀娘,耗费三年时间,以极细的蚕丝织就一件薄罗衫,号称‘蝉翼衫’。京州人群聚围观,万人空巷,认为其堪比仙衣,如今看来,实属过誉了。” 楚天竹胳膊撑在茶几上,一手托腮,看着他摆弄:“这么说,你觉得这才是真正的仙衣了?” 季玄凌动作一顿:“如果这件不是真正的仙衣,那我已无法想象,真正的仙衣会是何等模样了。” 楚天竹:“你不问吗?” “问什么?” “问什么?比如这件‘仙衣’的来源,比如腾云驾雾、点石成金……长生不老?” 季玄凌抬起头,眼底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笑意:“古往今来的仙人传说中,求仙者若是生了贪欲,问了不该问的问题,仙人就要消失了……所以我是不会问的。” ☆、第 16 章 楚天竹摩挲着细腻的瓷杯:“玄凌先生真乃举世罕见的明白人,我欲以此宝衣相赠,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季玄凌手指无意识的握紧了一下,又立刻放开:“在下虽在京州小有些虚名,但无官无职,更无实权,恐怕不足以匹配此等重宝……” 楚天竹打断他:“并不要你做什么为难的事,只是想让你传授这孩子一些学识文章,好教他日后有本事离开山里,去世间行走一番。” 正在旁边乖巧跪坐奉茶的黄栌如遭雷击:“师父不要徒儿了?” 楚天竹:“之前我问你要不要读书,你不是答应了么?” “可我不想去京州,我可以去镇上的学堂。” 楚天竹:“我早打听过了,镇上学堂里,只有一个眼花耳背的老夫子,整日只叫人摇头晃脑的背书。再说,你天天念叨玄凌先生,现在有机会跟他学习,怎么还扭捏上了。” 黄栌眼泪汪汪:“我不想离开师父。” 楚天竹还要再劝,季玄凌却开口了:“这倒简单,我离本就打算在仙山长住,只是还没选好要在哪里建别院,仙师若不介意,我就建在竹林附近,与你们做个邻居。” 楚天竹:“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这事就这么定了?。” 黄栌揉着微微发红发热的耳朵:“还有这种好事,我别是在做梦吧……” 他感觉师父温暖的大手在背后轻推,催促他向前,黄栌在草席上膝行几步,叩首行礼:“学生黄栌,拜见先生!” 季玄凌双手扶住他:“起来吧,日后须力学笃行,择善而从。” 黄栌低头听取教诲,从今天起,他就是季玄凌的弟子了。 看着一切顺利进行,楚天竹心中踏实了一些。他三年后就要回到下城,投身于那场注定要腥风血雨的变革。他无法保证,自己一定能平安归来。 楚天竹能做的,只有帮助黄栌,让他不断提高自己的能力,以后即使不依靠任何人,也可以去创造属于他自己的人生。 那边两人完成了一场简单的拜师礼,黄栌坐回了先前的位置。 季玄凌心满意足的把火红长袍收回木匣中,接着从袖中取出了一个巴掌大的锦囊:“这是我前月偶得的一样珍品,据说乃是仙人遗物。” 楚天竹接过锦囊,有些分量,微微压手。打开一看,居然是一把金光灿灿的仿制小枪。 他见过这种小枪的原型,长度不过七厘米,可轻易藏匿于掌心,只是杀伤力很小。 小枪是随着一批上城淘汰下来的旧式武器送来的,分配时,大家都不愿意要它。 那不是真正的武器,只上城贵妇们的玩具而已。 楚天竹仔细端详这把异世仿品,做工精致、完美还原了外观每一处细节,手柄上繁复的浮雕毫无疑问是上城风格。 但也只有外观相似而已,仿品没有弹夹、扳机也无法扣动。 楚天竹掂了掂重量,感觉应该是用黄铜打造,内里空心,外面包了一层金。 季玄凌期待的看着他一番动作,等待鉴定结果。 楚天竹无情宣布:“假的。” 季玄凌神色复杂:“假的吗?京州几位鉴宝大师,都认为确实是开元帝时期的古董。这种独一无二的风格,还有器形,都与史书记载中一模一样。” 楚天竹:“你知道这东西是用来做什么的吗?” 季玄凌:“据说开元帝会将此类器物悬于腰际,闲暇时常把玩,后世推测是某种饰品。” 楚天竹握住小枪,平举手臂,摆了一个射击的姿势:“错,这是……暗器。” 季玄凌和黄栌异口同声:“暗器?” “是的,”楚天竹比量了一下,“从这里,到林子中石桌这段距离之内,按下此处的机括,便可发出暗器,若能射中要害,或可致人于死地。” 他示意两人注意观看细节:“只是你们看这一把,管道内部是封死的,也没有存放暗器弹丸的弹夹,徒有其表,并不能真正使用。” 高价收来的古董并非真品,季玄凌看起来有些沮丧。 楚天竹补充道:“不过这一把虽然是仿品,却十分逼真,如果没有亲眼观摩过实物,是不可能做得出来的。因此我推测此物极有可能是开元帝时期的仿制品,甚至可能是在开元帝的许可下制作的。也是一件不可多得的珍品。” 季玄凌叹息:“原来如此……竹仙师果然见多识广。世间有关仙人的传说,真真假假、纷乱复杂。三百多年来,每过一段时间,就有人号称找到了传说中的仙人遗泽、开元秘宝,市面上流转的仙人遗物,更是不知凡几。” 黄栌好奇:“真的有开元秘宝吗?” “也许吧。史书有记载,开元帝晚年传位太子,回到仙山。他不许仆从跟随,孤身一人,在山中日夜游走,寻找一个‘重要的位置’,最后飘然不知所踪。有人推测他最后寻到找一处灵气汇集之所,辟仙府留下传承,也有人说他已然飞升仙界。” 楚天竹垂眸思索,那颗能够带人穿越时空的石头,似乎只能在特定的地点生效。 那么同为穿越而来的开元帝,在山中不断寻找的,很有可能是能够穿越的位置。 最后他找到了,回到原本的世界,此界中人自然再找不到他的行踪。 两边世界的时间流速并不相同,异界一天、此界一年。开元帝是三百多年前的人,而三百多天前,持有这块石头的人是…… 楚天竹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熟悉的名字,他向季玄凌确认:“你说的这个开元帝,他的名字是?” 季玄凌双手虚握,在半空中行礼以示尊敬:“国姓乃‘楚’,开元帝尊名为‘炎’。” 果然如此。 上城贵族楚炎,因妻子去世将自己关在家中一个月,再出现时,形貌已如老翁; 异世界中的开元帝,走出大山后,平定天下、登基称帝,创下了前所未有的太平盛世,一去三十载,未曾回头。 直到生命的最后阶段,他终于选择落叶归根。 楚炎时常把玩的那把女士小枪,应该是他妻子生前之物。 他穿越时为何带着这样一把武器,是否已经心存死志?他又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态纵横异界,甚至组建了新的家庭、延续了血脉? 这一切,他人无从知晓。楚天竹唯一知道的,就是楚炎回到上城后又生活了一段时间,最后把能穿越异世的石头放进了收藏室。 他留下遗嘱:“收藏室里有我一生最宝贵的财富,找到所有血缘关系者,以随机抽取的方式,每人继承一件藏品。” 当时的遗嘱执行人花了一段时间才找到楚天竹的下落,那时距离楚炎回到上城已经接近一年时间了,异世界过去了三百多年。 楚天竹被带到上城,参加了遗产继承仪式,并且与最值钱的0001号藏品擦肩而过——楚炎的儿子楚文收买了公证人,摇奖机也被动过手脚,确保编号靠前的贵重藏品不被抽走。 公证人在楚文的示意下改动了摇奖机的号码,最后楚天竹继承到的是一块平平无奇的粗糙石头,也是楚炎一生中最宝贵的财富。 世间因缘,曲折离奇。楚文机关算尽、洋洋得意,却不知自己拱手送出的,是多么宝贵的机缘。 如果楚天竹没有穿越到异世界,他就不会知道一个真实、健全的世界是如何运行的; 金六别无选择,只能一直保持沉默,义军沉浸在西羽编造的幻象中,成为他晋身的踏板; 下城居民继续生活在贵族们的剥削与压迫中,却对他们的“恩赐”感恩戴德。 从摇奖机最后一位数字偏离那一刻起,所有人的命运都被改变了。 楚天竹收敛心神,把仿制的金色小枪还给季玄凌:“留着它吧,虽然是仿品,但本物应该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中了,它也很有纪念价值。” 季玄凌:“纪念价值?” “纪念一段爱情故事,一次不可思议的旅程,一位传奇的一生。” 那天后,季玄凌选定了位置,竹林另一端,一座新的别院飞快开工了。 数十名带着明显京州口音的匠人入驻了黄家村。他们租住在村里有空房的人家中,白天去竹林附近山干活,早晚饭之外,还需送一顿午饭上山。 村长特意挑选了几户厨艺好又爱干净的村民,每日做了大锅饭菜,盛好放在筐子里挑上山去。 被选中住宿和做饭的村民都得了不少额外收入,每日喜气洋洋的。 也有没赚到钱的村民,背地说些酸溜溜的话,被村长逮到。 村长眼睛一瞪:“有些人,就是眼皮子浅,还没有自知之明!你去看看别人家的院子,干净漂亮,谁不爱住。你那个院子,脏得跟猪窝一样,老鼠在灶台上溜达,倒搭钱也没有人愿意去!” 这些村民原本对村长的“桃花源改造计划”不以为然,随便丢些野花种子在墙下,敷衍了事,现在亲眼见着别人家得了好处,都着急起来。 一时间,就连黄家村最游手好闲的懒汉,也干起了家务,整个村庄面貌焕然一新。 ☆、第 17 章 对于“跟玄凌先生做邻居”这件事兴奋不已的,除了黄栌,还有一个王文轩。 他那天跟驴较劲,导致精疲力尽,回到房间后,喝了些热水便昏沉睡去。 再醒来时,只觉得口干舌燥,四肢酸软,窗外已是落霞满天。 得知玄凌先生已然离开,王文轩不由得捶胸顿足,深深遗憾,不过听说玄凌先生会在附近建别院长住,他又瞬间精神了起来。 王文轩自被楚天竹师徒二人从猴子手中救出,已有月余。 他原本打算暂住几日,教会了黄栌晒茶就走,然而楚天竹突然离开,他不放心黄栌一人,便留了下来。 只是在这里住了一个月,渐渐习惯清净的生活后,又听说季玄凌要在附近建别院,他已经不太想走了。 王文轩打定主意:“不知不觉,在下已在竹仙师家中借住月余,心中倍感不安……” 黄栌促狭道:“是啊是啊,我看你吃得饱睡得香,不安得人都肿了一圈。” 王文轩不由自主的摸了摸新长出的小肚子:“在下只是昨日心情激荡,没休息好,有些水肿,咳……说正事呢,莫要顽笑。” “总是借住在仙师家里,也不是个办法,我想在山上茶树母株附近,新辟一座茶园。此间的茶叶是极好的,只是不为人知,埋没于山间,等我开起了茶园,定能让它们名扬海内。”王文轩信心满满的说。 在他和黄栌这段时间的精心照顾下,茶树母株吸足了养分,喝饱了水,重新焕发出生机,变得郁郁葱葱,让他们极受鼓舞。 楚天竹不知外界茶叶的价格,但他时常饮茶,能感觉到,这些茶叶确实是好东西。 “你若想做,便去做。我会很愿意去买你的茶。” 王文轩得了仙师这番鼓励,更加积极,饭也不吃,就回房写信,要家人速速稍些银钱来,助他成就一番事业。 他洋洋洒洒,一挥而就,再拿了先前尚未寄出的那封讨酒信,合二为一,送到山下驿站去了。 数日后,他这封格外厚重的信件被送到青州王家,立时在家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家人素知他是个只知埋头苦读的书虫,从来不通庶务。眼下突然写信回来要酒要钱,句句不离什么仙师,怕不是在外面被人诓骗了去! 王文轩家中老父母担忧不已,召集全家商议了一番,最后决定,让家中一向可靠的长子王文举,亲到仙山一探究竟。 楚天竹在固定穿越点附近搭了个简易竹屋。从这里穿过密林,走上十分钟,就可到达那棵溪边大树,日后要转移物资,十分方便。 此处远离村人猎户时常出没的区域,便于藏匿,位置极佳。即便制作火·药的过程中发生了什么意外,也不会误伤路人。 虽然现在还只有一间四面透风的简陋小屋,但未来会一步一步改造,变成一间秘密工坊。 黄栌没有如往常一样跟在师父身后。 自从季玄凌的别院建好后,黄栌每天的行程就变成了早晨起来练功,上午去别院听季玄凌传授文章学问、处世之道,下午自行研习课业。 季玄凌的别院,与仙山区域常见的青灰色建筑不同。 作为主体建筑的楼阁涂了红漆,门窗梁柱等亦是精雕细琢、色彩斑斓。进入竹林后,老远就能看见这座飞檐高挑的豪华朱阁。 院墙上刷了粉,每逢晴朗的夜晚,皓月当空之时,便有竹影横斜,落于白墙之上,如同一幅长长的水墨风景画。 安排好黄栌后,楚天竹就开始了他的“炼丹”大业。每日除了晨起训练黄栌之外,便是闷头在新建的竹屋中研磨材料。 他请村长放出话去,说山上的竹仙师要开始炼制丹药,长期收购炼丹所需的材料,并列出了收购清单。 清单中罗列了一些寻常补气养血的药材,并将硫磺、硝石等物巧妙的混入其中,使人看不出他真正需要的材料是什么。 自古以来,仙师们炼丹时,都会在丹炉中放入种种矿物。 他们认为草木岁岁枯荣,不可长久,使用草木作为材料,炼出的仙丹无法助人长生。 金石则不同,不惧火炼,千年不朽。 甚至有人会在丹炉中混入金箔、水银等物,以求炼出能使人白日飞升、不老不死的金丹。 与他们相比,楚天竹收购丹砂、硝石、硫磺等矿物,实在算不得什么稀奇。 至于炼丹所需的丹炉,原本定制新炉需要数月,不过眼下就有一个现成的。 先前住在大王庄的柳仙师回乡做官去了,他置办的宅子却暂时无人接手。 乡里人买不起这等宅院,城里人又不愿到这偏僻地方来住,因此一直空置,只留一个老管家在此照看,寻找买主。 宅子里除了带不走的大件家具,还有一座半人高的丹炉。 柳仙师对炼丹之术一窍不通,炸了几次炉,把这丹炉炸得灰头土脸,不堪入目。 几位本欲接手的仙师看过实物后,都连连摇头,不肯成交了。 如是数次,山中或真或假的仙师们都听说这丹炉实是个废品,不再前来。 宅子还三不五时有人来询,香炉无人问津。 因此楚天竹一露出要购买丹炉的意思,老管家生怕他跑了,一开口就开出一个极低的价格。 柳仙师先前不过白身,现在已在卢州做了官,地位水涨船高。 人说宰相门房七品官,官员家中的管事、仆从出门办事时,一说自己是某某大人府上的,地位立时与旁人不同了。 老管家迫不及待的想处理掉大王庄这点事务,好早日回卢州,去当他的风光大管家。 管家给出的价格,大概相当于定制一个全新丹炉价格的十分之一,楚天竹欣然接受。 他又没打算真的炼丹,便宜购入一个丹炉,只为装装样子,以防有好事者前来刺探。 见这位竹仙师点头,老管家笑逐颜开,终于处理掉了这个烫手山芋。丹炉虽然没卖到东家要求的价格,但只要卖宅子时稍微抬一抬,便可找补回来。 楚天竹雇了马车,把沉重的丹炉运回山中,又采买了一些工具,炼丹工坊已初具雏形。 这段时间,陆续有村民送来清单上的矿石材料,他立即开始着手加工。 再过一段时间,就可以放出消息,声称炼制出一炉“辟谷丹”,待价而沽,换来的钱财,用于后续收购材料。 就在楚天竹勤勤恳恳的搓材料时,一个来自青州的商队,出现在黄家村。 他们拿了一封写了仙居地址的信,在村民的指点下,找到了半山竹林。 为首之人身材微胖,须发很重,穿着一身轻薄的靛蓝丝衣,手中折扇不停扇动,依然热得汗流浃背。 他叩响竹林仙居的院门。 此时黄栌在别院读书,楚天竹在山中“炼丹”,家中只剩王文轩一人。 王文轩极不情愿的放下书,前去开门。他眼神不好,动作也慢,拖拖拉拉的。 但叩门之人似乎极有耐性,不疾不徐的叩门三声,稍作等待后,以同样的节奏再叩三声,循环往复。 王文轩神情飘忽的打开院门,口中念念有词。他的思绪还停留在书中,双目茫然,因此开门之后迷瞪了好一会儿,才恍然惊觉:“大哥!你怎么来了?” 来者正是王文轩的长兄,王文举。 王家在青州经营药材生意,已有三代,是本地人尽皆知的百年传承老品牌。 经营的药房“百草堂”在青州共有十余家分店,向来货真价实、童叟无欺,口碑极好。 王文轩的父母担心他被奸人所骗,特意要他大哥王文举到仙山一探究竟,无论如何,尽量将王文轩带回家中,方便照拂。 仙山位于京州西北与卢州交界之处,青州位于东南。王文举要到仙山,需得先进京州,再从京州转道向西。 京州自开元定都以来三百余年间,已发展成人人向往的繁华之地。王文举身为商人,路过京州怎能空手而归,于是他干脆拉起个小型商队来。 外地行商进京,如果没有门路,很难取信于人,再好的商品,也卖不出好价格。 但若有双方都认识的熟人作保,持荐书拜访,京州本地商户知道这是可信任的人,态度自然不同。 王家在青州发展许久,枝繁叶茂,人脉广泛,各行各业皆有渠道。王文举多方联系之下,拿到了好几份荐书。 一切准备停当,他带着年轻力壮的家丁伙计共十名,并一位精干的管事,赶着五辆装满青州药材、土产的马车,一路往京州去了。 他在京州把货品脱手,大赚了一笔,之后就马不停蹄的来到小弟王文轩信中所留地址,一探究竟。 王文轩把大哥迎进屋内,泡茶招待他。 “没想到大哥竟亲自来了,家里也觉得我这个茶园有前途?快尝尝这茶,待会带大哥亲眼去看看百年母株。” “确实不错,茶香浓郁,令人口舌生津,消暑解乏。”王文举放下茶杯,细细打量弟弟,“一段时间没见,家人本以为你在山中吃苦,十分担忧。今日一见,却健壮了不少。看来这仙山,确实是灵气充沛,十分养人。” 王文轩面色微红:“原是在山中,吃了许多苦,瘦得腰带都要多绕一圈,后来蒙竹仙师搭救收留,才恢复过来。” 王文举来了兴趣:“你信中提到的这位竹仙师,似乎颇有些神异之处,不如给大哥仔细讲讲……” ☆、第 18 章 楚天竹今日早早就回到了竹林。 近期收来的原材料,已经被他全部处理完毕,分别装在密封好的瓷坛中。 附近几个村庄的居民,都听说了竹仙师收购材料的事。但他们只是些普通人,每日田间劳作已耗费许多精力,耕种之余还能上山寻药的只是少数。 况且认真耕种,一年下来必有收获;而在山中摸索,是要碰运气的,可能大把的时间扔进去,荒废了田地,最终却一无所获。 因此收购来的材料,并不如预期那样多。 楚天竹步伐有些沉重,他想要材料源源不断运来,然后尽可能多的制造。 造得越多,义军获胜的可能性越大。 必须想办法改善现状。 还没进院子,就听见王文轩的声音。 楚天竹还以为是黄栌回来了,两人在探讨学问文章。他推门进去,循着声音走近正厅,发现王文轩站在地中间手舞足蹈,旁边坐了一个陌生人,正捻须微笑。 王文轩:“片刻之后,玄凌先生面如金纸、气若游丝,眼见着就活不成了。村长不由得心神俱裂,‘这般丰神俊雅的人物,难道今日便要陨落于此,我黄宝根,从此竟成了千古罪人!’千钧一发之际,竹仙师从容不迫,自怀中取出一枚仙丹。这仙丹甫一现世,便引发天地异动——咳咳咳!” 王文轩口若悬河,正讲到慷慨激昂之处,猛然间感觉身侧多了个人影。他定睛一看,正是一头独特短发的竹仙师。 王文轩震惊之下,一句话噎回嗓子里,顿时呛咳起来。 一旁的陌生人连忙上前,帮忙拍打王文轩的背部,王文轩咳嗽了一阵,才缓过气来。 他满脸通红,也不知是呛的还是臊的,目光低垂,不敢抬头看楚天竹的脸色。 “仙师今日回来得早了……呃,在下是说,回来得早好,挺好的。” 可惜黄栌不在,不然这幅场景,足够他取笑王文轩一整年了。 楚天竹转移话题:“不知这位是?” 王文轩强作镇定:“这是家兄王文举,听闻在下想要开设茶园,特从卢州前来相助。” 王文举上前行礼:“见过竹仙师。在下贸然登门拜访,还请仙师见谅。” 楚天竹回礼:“不必拘束,既是文轩的兄长,今日便留下来吧,也方便你们兄弟叙旧。” 王文举:“多谢仙师。在下还带了些伙计工人,此时都在竹林外马车中候着,仙师若有什么杂活儿,尽可吩咐他们去做。” 楚天竹不喜欢使役他人,先前村民们赠送餐食,为他建房子、打理田地出过力的,他都给予丰厚报偿。 《假装仙人来种田》TXT全集下载_7 只是此界自有体系。伙计和工人们付出劳动,也能拿到相对合理的报酬,他亦不会随意批判,只是交代王文举:“竹林乃清净之地,不需要许多人,你叫他们自去山脚黄家村投宿吧。” 安顿好了王文举,黄栌也从别院上课归来。 他正是长身体的年纪,能量消耗很大,时时觉得饿。楚天竹就让他每天带两颗口粮丸子出门,饿了就啃一口。 自从吃到第一口异世界饭菜后,楚天竹就再也不想吃口粮丸子了。丸子虽然营养均衡,但尝过了新鲜食物后再去吃,当真是味同嚼蜡。 只有黄栌傻乎乎的,发现师父有个装满“辟谷丹”的箱子,就跟发现了鱼干的馋猫一样,三天两头围着箱子打转。 楚天竹干脆打开箱子,里面满满当当数百颗口粮丸子,叫徒儿敞开了吃,吃完再回补给站拿。 黄栌一开始兴奋不已,他只在遇见师父的那天囫囵吞吃了一枚“辟谷丹”,当时他又饿又怕,哭得头昏脑胀,拿了仙丹,只知往嘴里塞,都没尝出味道。 后来师父又给了他一些辟谷丹就离开了,他心中忐忑,把丸子小心翼翼保管好,并不去想其他。 黄栌终于有机会再尝一尝这仙丹的味道了。他郑重的双手从箱中捧出一枚“辟谷丹”,打开包装,用门牙啃下一小块,细细品味起来。 黄栌神色凝重,吃了一口。眉头皱起,又吃了一口,越吃越慢。 最后他愁眉苦脸的说:“师父,这辟谷丹坏掉了吧,怎么这样难吃。” 楚天竹被他逗笑了。 口粮丸子是用各种人工合成材料研磨混合而成,上城贵族用这东西喂食下城民众,如同村人投喂牲畜一般。 只要牲畜能长得肥壮,好好干活,人类哪会去换饲料的味道如何。 此时,黄栌下课归来,嘴里嚷嚷着:“好饿!好饿!”一阵风般冲进了院中。 楚天竹和文举、文轩两兄弟,正在院中随意交谈。 他看徒儿饿得如此狼狈,就从桌上拿了个了个红彤彤的果子给他:“怎么饿成这样,你身上不是带了辟谷丹?午饭还要等一会儿,先吃点果子填一填肚子。” 黄栌接住果子,狠狠的咬了一口:“这辟谷丹,徒儿实在吃不下,明天带去一只烤鸡腿去吧。” 楚天竹:“胡言乱语,你带只鸡腿过去,是要学习,还是野餐?” 黄栌深深叹息:“唉……今日上课时,徒儿腹中饥鸣不断,如同擂鼓一般。先生便叫人送来茶水点心,据说那点心,原是宫廷秘方,吃到嘴里齁齁的甜。” 他从袖子里掏出个零食袋,里面是两枚剥去了包装的辟谷丹,还有一包油纸包好的精巧点心。 “太甜了,实在吃不下,先生以为徒儿不好意思吃,特意给包了带回来。师父也尝尝吧。” 楚天竹对于一切没见过的吃食都抱有旺盛的好奇心,他拿了一块橙黄色点心放入口中。 点心外皮口感柔顺,应是在揉面时混入了荤油;内里是流沙的馅儿,混合了蔗糖的甜和乳脂醇厚的浓香。 楚天竹咀嚼了几下,香甜味扩散到整个口腔,便开始感到有些腻味。 “少放点糖会更好。”他拿起茶杯,试图用茶水冲淡口中的味道。 这师徒俩还在讨论点心,王家两兄弟的视线却集中在另外的东西上。 就是黄栌随手丢出来的辟谷丹。 王文轩在宽大袖子的掩盖下,伸出手指戳了戳自家兄长,快看! 王文举也十分好奇,他因家族药材生意,时常在外奔波,也没少接触此类事物,只是从没见过这种样子的丹药。 他恭敬的询问:“竹仙师,在下对丹药之道,亦稍有研究。之前听小弟说起仙师的事情,实在是心生向往,这辟谷丹,不知可否售予在下一枚?” 楚天竹原本就打算出售这些“仙丹”,换取后续生产的资金,只是尚未着手实施,王文举自己送上门来,他当然欢迎。 不过方才王文举在闲聊中说起他家族在青州的药材生意,倒是让楚天竹想到,可以通过王家的渠道,收购原材料。 楚天竹决定与王文举打好关系:“今日你们兄弟齐聚此处,我徒弟黄栌手中,又恰好有两枚丹药。说明二人与此丹有缘,不必说什么买卖,直接拿去便是。” 王家两兄弟闻言大喜,站起身来连连拜谢。 楚天竹:“此丹名为辟谷丹,顾名思义,服食此丹后,即便是普通人,也可在短时间内,如同修炼已久的仙师们一般,不食五谷,身轻体净。” 王文轩看着“辟谷丹”,咽了咽口水。 楚天竹做出一个“请”的手势:“此丹虽然有诸多好处,但唯一的缺点,就是味道不佳,你们最好不要过于期待。” 王文轩一咬牙一闭眼,把丹药整个塞了进嘴里。 口粮丸子只要没打开包装,保质期可达三十年,干燥得十分彻底,不似普通丹药般易于吞咽。王文轩嚼得十分费力,一边脸颊鼓鼓的。 王文举则专业了很多,他先是把这深棕色的丸子放在鼻端轻嗅,试图分辨出一些原材料。 但是他没有闻到任何味道,这是工业流水线的产物,一切材料的气味都在加工过程中流失了。 接着他也学着弟弟的样子,把丹药整颗放入口中。 口粮丸子进入胃部,营养成分开始释放,王文举摸摸自己的肚子,他突然感觉不饿了。 王家兄弟彼此交换了一个兴奋的眼神:“世间竟有如此神奇的丹药,竹仙师果然名不虚传。” 楚天竹微微一笑:“雕虫小技罢了,不过有些固本培元、补中益气的功效,并不能起死回生,也引发不了天地异象。” 王文轩刚把这事从脑海中按下去,又被楚天竹提起。他连连告饶:“仙师莫要取笑了,在下是听那黄家村村长所说,村民们都说他当时就在现场,在下便信了。” 黄栌啃着果子警觉抬头:“发生了什么好玩的事?说给我听听呀。” 王文轩哪里肯说,黄栌不依不饶,非缠着他要讲,两人闹成一团。 王文轩年龄本不大,只是不爱与人交流,沉静内敛,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成不少。 家人深知他不适合从商,就托人为他在县衙谋了个书吏职位。只是这小小衙门中,人际关系却十分复杂,使得王文轩每日心力交瘁,郁郁寡欢。 后来他得罪上官,丢了职位,来到仙山散心,认识了楚天竹师徒二人。既不用勾心斗角,也不必看人脸色,闲居竹林,逍遥自在。 加上他每日早起登山,照料茶树,使老茶树重新焕发生机,不但身体素质大有提高,就连心态也积极了不少。 王文举看着弟弟显露出属于年轻人的朝气,心中十分感叹。 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王文轩开心的样子了。 看来这位竹仙师,确实如信中所说般性格和善。而且虽身怀绝技,却并不高高在上、盛气凌人。 王文举暗忖,如果自己炼制出了辟谷丹这样的丹药,必要大肆宣传,使得天下皆知,名利双收。 百草堂一直在青州本地发展,王文举有心扩大规模,近年来陆续在附近三州开店试水。 不过百草堂在外地并没有什么名气,三家外地分店经营惨淡。 如果能说服竹仙师,多炼制些辟谷丹,放在百草堂中寄卖……有了这等独一无二的神奇丹药,百草堂定能名声大振,打开新局面。 王文举苦思冥想,竹仙师这等隐逸之士,根本不在乎凡俗之物,要如何才能打动他呢? ☆、第 19 章 楚天竹一边品茶,一边惦记着灶台上的蒸鸭。 先前黄栌用荷叶包着鸡肉来烤,给了楚天竹很大启发。他一早就去村中买来鸭子,清理干净斩成块,拌上葱姜调料腌制一会儿,再用荷叶紧紧的包了,放进笼屉中蒸着。 近来天气渐热,适合吃鸭肉,蒸菜又不易上火,最合适不过。 楚天竹正琢磨着找个什么借口溜走,去厨房看看锅,坐在他对面的王文举却神色突变,满面哀戚,眼含泪花。 王文举悲声道:“小弟,难得你今天如此开心,大哥本不想说的,只是……”大颗的泪水从他眼中滑落。 王文轩被他吓了一跳:“大哥……莫非家中出了什么变故!?” “家中倒是无事,但是你,你可还记得杜家小妹?” 王文轩满头雾水:“什么杜家小妹,我不记得。” 王文举从怀中掏出手绢,擦拭眼角:“杜家与咱们家世代交好,那一年杜家伯母带了幺女来作客。你那时才三岁,见杜小妹玉雪可爱,你拿着点心追着要给她,两位母亲见你们如此投缘,便约定了亲事。” 楚天竹十分惊奇:“他们都是小孩子,就定下了亲事?” 王文举解释:“杜家与我王家彼此知根知底,又门当户对,在当时是最好的选择。” 楚天竹还是不明白,他的爱情观念非常简单直接——人们彼此相爱,就共同生活。 因为下城居民都被剥削得一穷二白,也没有太大贫富差距。吃的就是口粮丸子,一套衣服一年到头地穿,没有人为制造的物质差距,大家完全自由恋爱,并没有门当户对一说。 他问王文轩:“可是你都不记得她,又怎能确定你喜欢她呢?” 王文轩:“婚姻大事,自然要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黄栌机灵的出来打圆场:“师父在山中清修多年,不知这些红尘俗事。还请继续讲文轩哥的亲事吧。” 王文举忧伤的点点头:“文轩不在的时候,杜家人来到家中,送回了信物,竟要把这门亲事给退掉!” 王文轩倒退两步,面色苍白:“这……都是弟弟没用,文不成武不就,杜家才不愿将小妹嫁过来……” “非也,非也!”王文举不小心打击到了自家小弟,连忙挽回,“杜家之所以退婚,乃是因为这杜小妹生了一种怪病。杜小妹自小就不大康健,这几年更是缠绵病榻。今年三月时,突然变得不能进食,一吃东西,身上便发出红疹子来,只能每日饮些蜜水维生。” 黄栌听闻不能进食,很是惊恐:“世上竟有如此可怕的怪病。” 王文举:“这段时间,杜家寻遍名医,也找不到病因,因不愿连累我王家,才来退了亲。” 王文轩:“这……君子一诺千金,既然已经定了亲,无论她生了什么病,我也会娶她的。” 王文举怜爱的看了看傻弟弟:“杜家心意已决,父亲和母亲已经同意退婚了。” 王文举转向楚天竹:“在下自诩见多识广,今日见识了竹仙师的辟谷丹,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只恨没有早日见到竹仙师这样的高人。杜家小妹若是当时能得了辟谷丹这样的灵丹妙药,也不会落得这种结局。她虽与文轩无缘,但无辜受难,终究令人于心不忍。” 他走到楚天竹面前,长揖至地:“仙师超脱凡俗,视功名利禄如浮云一般。只是世间仍有许多杜小妹一样的凡人,在红尘中苦苦挣扎。在下厚颜请求仙师,让在下将这辟谷丹引入世间,为这些可怜人带来一线生机。” 他这一番话,说得毫无私心,冠冕堂皇,楚天竹简直要希望自己真的拥有他所描述那种济世良药了。 不过口粮丸子就只是口粮丸子,能填饱肚子,不能治病救人。 偏食或营养不良的人吃了它,确实能提高营养吸收率,让身体更强健,所以楚天竹才给它加上了一个“固本培元”的功效。 可若声称这辟谷丹能够治病,就是说谎骗人了,楚天竹无法做出这样的事。 楚天竹扶起王文举:“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只是这辟谷丹,真的只能填饱肚子,并不能当作药来治病。若是让病人以为吃了丹药就能痊愈,不去找真正的医生,反而会耽误病情,害了他们性命。” “啊……这……”王文举额头上顿时冒出虚汗来,他只是想说得夸张些,好让这位竹仙师答应在百草堂代售辟谷丹,其实也并没有想要把它包装成仙药来骗人。 百草堂能够传承百年,也是因为“诚信”二字,王文举不会为了一时之利,毁掉王家几代人的心血。 “可是杜家小妹已经看过了医生,她这病着实蹊跷,现在又无药可医,也不知还能撑多久。”王文轩露出不忍的神色,“仙师,就让她试试吧。” 楚天竹略微沉吟:“情况特殊,让她试试,倒也不是不行。只是你们要保证,明确的告知病人和家属,这辟谷丹不可作为药用。” 王文轩重重点头:“在下明日便去一趟青州杜家,把这辟谷丹的作用向他们说明。如果他们不愿意尝试,那我王家也已仁至义尽;如果他们愿意尝试,无论产生任何后果,由我一人承担。” 楚天竹唤黄栌过来,在他耳边极小声的说:“先去厨房,把灶台里的火灭了,再去我房中取三枚辟谷丹来——笼屉里有荷叶蒸鸭,饿了就先吃。” 黄栌严肃的回答:“是,师父,徒儿这就去取辟谷丹。” 他缓步出了正厅,离开厅中三人的视线后,一溜烟奔着厨房去了。 王文举心中微动。炼制丹药的仙师们,大多极其自负,把自家丹药说得神乎其神,仿佛吃下就可百病全消、白日飞升。 竹仙师并不夸大功效,反而真心为病人考虑,与寻常仙师截然不同,是个脚踏实地的人。 他从商多年,见风使舵的功夫极高,转眼间就收起虚浮架势,诚恳的说:“这辟谷丹,即使不能治病,也是不可多得的良方,仙师如有多余的丹药,可愿交由在下代为出售?” 楚天竹略一思索,觉得这也是个好办法,不用亲自操持这些繁杂食物,他就可以把精力更多的放在制造武·器上。 楚天竹:“对外出售倒是可以,只是我炼制辟谷丹,所耗材料甚巨。平日所获的材料,仅够得上自给。若想做得更多,需要你将材料运进山来。” 王文举拍着胸脯打包票:“在下家中经营药材生意多年,一些市面上难寻的珍贵材料,也是拿得出来的。仙师炼丹缺少什么材料,尽可吩咐在下去寻来。” 楚天竹给他写下一份清单:“按照这个清单送来,矿石类须磨成细细的粉末。记住,要大量。” 王文举接过清单,发现上面是黄芪、山药、茯苓等常见有固本培元功效的草药。 还有一些硫磺、硝石、丹砂之类炼丹常用的矿石,并不包含任何珍惜奇特的药材。 他对各种药理药性十分了解,一眼就能看出,只凭这些材料,不可能炼出能辟谷丹来。 想来仙师还没有真正信任他,故而只肯让他接触到丹方最无关紧要的部分。 不过没关系,来日方长,他会慢慢表现,获得仙师的认可——比如眼下杜家这件事。 杜家之事王文举心中早有把握,绝对可以办得漂亮。 事实上他隐瞒了一部分事实。杜家小妹其实并没有什么怪病,不过是另有心上人,不愿嫁给一个连样子都记不清的未婚夫罢了。 杜小妹联合贴身的嬷嬷婢女,演一出绝食大戏。她本就没病,医生们自然看不出什么问题。 况且正常人又怎能仅靠食蜜水生存,杜家父母正是发现她在房中偷吃,才揭穿了此事。 杜老爷羞愧不已,亲自到王家赔罪,并奉上了大笔赔偿。两家本就多年交好,王家的父母也是通情达理之人,结不成亲家,倒也不必结仇。 王家父母也担心,勉强他们成婚的话,以王文轩的性子,也不是这杜家小妹的对手。 因此王文轩的亲事,和定下时一样,在本人毫不知情的状态下,被悄悄取消了。 现在婚已退了,相信杜小妹不久就要宣布痊愈,嫁给她真正的意中人。 王家送上丹药,正好为她的痊愈提供了借口,也可借此示好,两家交情依旧,并不受解除婚约的影响。 黄栌过了一段时间才取回辟谷丹,他脸上带着点意犹未尽的表情,楚天竹一看,就知道他赶着回来,还没完全吃饱。 王家兄弟对黄栌来回所用时长并未生疑。如此宝贵的丹药,必然妥善保存在密室或锁箱中,想取出来,肯定是要费一翻工夫的。 三颗剥掉包装的口粮丸子被盛在一个晶莹剔透的琉璃盘里端了上来。 这盘子还是季玄凌当初所赠,黄栌怕放在外面打碎了,就一直放在箱子里没拿出来,今日倒用上了。 有这琉璃盘做底,深棕色的口粮丸子看起来更像仙丹了——或者搓几个泥球放上去也会看起来很像仙丹。 楚天竹虽对王文轩比较了解,但对他的商人大哥,尚有所保留。 他不会一次给出太多辟谷丹,需观其后续行事,再做决定。 “眼下我手中的丹药,只有这些了,你们先给那杜家小妹试试吧。如有剩余,再拿去试卖,新的丹药出炉后,我会通知你们。” 王家兄弟齐齐拱手:“多谢仙师。” 事不宜迟,他们刚食用了“辟谷丹”,午饭也不必再吃。 稍微休整,两人便向楚天竹告辞,踏上了回青州的道路。 ☆、第 20 章 送走了王家兄弟,楚天竹久违过上了久违的清净日子。 王文举提供的材料,最快也要十天才能送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楚天竹只能暂停了秘密工坊的活动。 闲来无事,倒让他发现了另一种全新的实验。 他把口粮丸子切碎,放进小石臼中磨成粉,跟之前准备好的茯苓粉、山药粉、糯米粉混合在一起。 之后加入糖和水,搅拌均匀,放进笼屉中,轻轻压平,上锅蒸熟。 楚天竹的灵感,来自于黄栌之前带回来的点心。 既然口粮丸子单独食用时,干涩乏味,令人难以下咽,那么何不把它作为一种营养添加剂,放入正常的食物中? 他一向很有行动力,既然想到了,就要去做。 王文轩的藏书中,有好几本食谱,楚天竹把它们找出来,一番研究后,选定了这款“茯苓山药糕”。 茯苓和山药之前收购药材时积攒了一些,糯米家中原本就有。 材料齐全,让黄栌拿到山脚黄家村的水车磨坊,统统磨成粉,楚天竹就开始实验了。 现在进行的,是第三次实验。前两次实验时,楚天竹没有把握好水量,导致茯苓糕无法凝结成块,受热后软化,在笼屉布上摊成了个大饼。 尽管茯苓山药大饼卖相不佳,但楚天竹掰下一块尝试,口感松软,味道清甜。师徒俩你一块我一块,没一会就全吃光了。 吃完以后大概三个小时,楚天竹就开始感到饥饿,比直接食用口粮丸子坚持的时间更短。 两次试吃的结果都显示,口粮丸子磨碎掺入食物中,会导致其效力减弱,但也比普通食物更抗饿。 确认了效果,楚天竹决定以后就采用这种形式,为黄栌制作些方便随身携带的干粮糕饼,让他随时可以补充营养。 蒸制大约半个小时,茯苓山药糕就彻底蒸透了。 楚天竹取出个浅底白瓷盘,垫上两片洗净的翠绿竹叶,把茯苓山药糕切成小块,码放整齐,看起来卖相极佳。 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说话声,听起来是黄栌的声音,楚天竹端起还在冒热气的点心,走出了院子。 到了竹屋一看,果然是黄栌回来了,正在给季玄凌泡茶。 自从家中只剩下楚天竹师徒俩,季玄凌就经常过来作客。 他在人前总是要摆出一副翩翩君子的姿态,但在竹林仙居时,却可以难得的显露出真性情来。 因为季玄凌与这师徒二人初次见面时,他们并不知道季玄凌的身份,也没有听说过他的名号,对待季玄凌跟对待普通的陌生人并无差别。 季玄凌做出不符合“玄凌先生”这个身份的行为时,楚天竹和黄栌也不会感到惊讶,这让季玄凌十分自在。 楚天竹走进竹屋,把点心盘放在茶几上:“尝尝我新做的点心。” 季玄凌从顶端拿了一块,细细咀嚼后,喝了口茶水:“这茯苓糕的颜色倒是别致。近来天气炎热,又阴晴不定,吃茯苓糕正合适。不过若能以玫瑰蜜浇于其上,让点心饱吸了蜜汁,佐以玫瑰清香,就可堪称绝品了。” 黄栌听得直咽口水:“这玫瑰蜜,要在哪里才能弄到?” 季玄凌微微一笑:“在我厨房里。你去一趟别院,叫管家拿罐新的玫瑰蜜送来。” 黄栌答应一声,站起来走出了竹屋。 这段时间,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天天长大,现在已经明显比村里同龄的孩子们高了一头。 楚天户想起初次遇见黄栌时,他还是个小豆丁,抱着楚天竹的小腿,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 这样小小的孩子,不知不觉中,已经有了大人模样。楚天竹心中,油然浮现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成就感。 楚天竹按住心口,感受这种温暖和酸楚,他想起了自己的父母。 当时,他们也是怀着这种期待,付出毕生积蓄,换来了一个拥有孩子的机会吗? 季玄凌见他突然沉默,疑惑的问道:“仙师可是哪里不适?” 楚天竹回过神来:“并无不适,只是有些感慨。小孩子长得真快,就像春天的竹笋一样,原本矮矮墩墩的,赶上一场好雨,就窜得老高。” 季玄凌点头:“黄栌这孩子,头脑灵活,又沉得下心来学习,未来尚有很大的成长空间。况且又有仙师这样的长辈,待他如亲子一般,为他谋划将来。” 楚天竹他的评价有些意外:“亲子吗?” 在这个世界,父母会为子女安排好一切。小狗子的母亲,早早就为他选定了未来的职业。王文轩的父母,在他还是个懵懂孩童时,就已替他定下亲事。 而楚天竹安排黄栌拜季玄凌为师,是因为看出黄栌对外面世界的向往和对知识的渴望,而且黄栌自己也表达了想要读书的意愿。 如果黄栌拒绝读书,楚天竹绝不会勉强他,更不会去为黄栌指定一个必须从事的职业,或一个必须要一起生活的人。 他问季玄凌:“寻常人家的父母与子女,都是如何相处的?” 季玄凌略显迟疑:“这……我也不是很清楚。” “那可不可以说说,你小时候与父母是如何相处的?感觉最近我对黄栌,似乎有些过度干涉了。” 季玄凌眉眼低垂:“倒不是不能说,不过我的经历,恐怕也没什么参考价值。” “因为我的父母,在二十年前就已双双失踪,下落不明。” 楚天竹:“居然是这样……令你想起了伤心事,我很抱歉。” 季玄凌自嘲的笑了笑:“事实上,我对他们没有什么印象,也并没有感到很伤心。这件事在二十年前,可是轰动京州的离奇大事件。在我小的时候,总是有人来问我关于父母的事。一开始还是有些伤心的,不过被问多了,就变得无所谓了。而且我越长大,就越发现,他们可能不是离奇失踪,而是自己选择了离开。” “他们自己选择离开?” “是的。我的父族,乃是京州季氏,先祖跟随开元帝南征北战,以战功封侯,传承至今。以季氏在朝中的地位和能量,便是求一道圣旨,命各部严查我父母的下落,也是可以做到的。但我当开始调查我父母失踪的真相时,发现当时整个季氏,什么都没有做,默许了他们的失踪。” 楚天竹点头:“确实可疑。” 季玄凌深深叹气:“我多方寻访,处处碰壁。仿佛有一股极大的势力,掩盖了当年的真相。最后,祖父发现我在寻找当年的真相,他出面警告了我,言此事涉及皇室密辛,不可再查,否则不但自身难保,也会为家族招来大祸。祖父安排我离开京州,号称到仙山修身养性,实则躲避风头。” 楚天竹:“原来如此,我之前还奇怪,你为什么要丢下京州的学舍,常住这山里。” 提到素心学舍,季玄凌变得有些低落:“学舍已交由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辈代为打理。说起来,我之所以创建素心学舍,也是受了这位长辈的指点。” “是什么样的长辈?”楚天竹脑海中浮现出西羽和张老的身影。 他遇到西羽和老张时,还是个为了生存拼命挣扎的少年。彼时只觉得他们的学识阅历远超常人,不由得心生敬佩。 而他们正是利用了这种认知差距,欺骗了楚天竹和义军中的少年们,把他们培养成不会思考,只知服从的忠诚棋子。 季玄凌:“是我母族白氏中的一位长辈,非常可靠。当朝太后,就是白氏之女。白氏根系深厚,不过作为外戚,向来低调,声名不显。” “既然如此,这位长辈,是否有可能知道当年之事?” “我问过他,他只说过去的旧事,不如让它过去。还劝我不要过于执着。” 季玄凌眼眶微红:“可我只是想知道,他们究竟是为什么,抛下了自己的孩子。是形势紧迫,以至于他们必须要丢下孩子逃走?还是他们已不在这个世界上了?或者……或者这个孩子,对他们来说根本无关紧要,只是一个累赘。” 外面明明是炎炎夏日,季玄凌却无法抑制的瑟瑟发抖。 楚天竹拿起茶壶,填满季玄凌手边的茶杯:“既然这件事对你如此重要,那就不惜一切代价去做吧。” 季玄凌:“但是……那样可能会祸及整个季氏。” “季氏对你也很重要吗?” “非常重要。我从小在祖父身边长大,伯父一家也对我诸多照料。还有几位哥哥,总是护着我,不曾让我受过一丝委屈。所以,如果因为我的一己私欲,而连累他们,那是万万不能的。” 楚天竹纠结的皱起眉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是谁不想让你知道你父母的事,把这个人解决掉,是不是就能继续追查了?” 季玄凌被他的简单粗暴噎了一下:“没那么简单,能让季氏和白氏缄口不言的,就只有最高高在上的那位。”他伸出手指,虚指上空,“如果把那一位解决了,会天下大乱的。” ☆、第 21 章 黄栌兴高采烈的抱着一小罐玫瑰蜜往回走。 他现在是季玄凌唯一的入室弟子,身份大不相同。一到别院,门房小厮们就殷勤的迎他入内,奉茶打扇。 别院中的管家很快赶了过来,听闻是季玄凌要吃玫瑰蜜,便立刻叫人去厨房取来,又提出要安排几个仆从到竹屋服侍。 黄栌拒绝了管家的提议。院中有旁人伺候时,师父会很不自在,先生也得端着架子,叫人吃饭都不香了。 回到竹林,黄栌兴冲冲进了屋,却觉得气氛有些凝重,师父和先生都默然不语,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 他把蜂蜜罐放在茶几上,发出“咚”的一声。师父这才一副刚看见他的样子:“这么快就回来了?” “也没有很快,回来时抱着罐子,都没敢快跑。” 黄栌说着,就揭开蜜罐封口。一阵浓郁的甜香扑面而来,他用木勺盛了满满一勺蜂蜜,浇在茯苓山药糕上。 这玫瑰蜜色泽金黄,晶莹剔透,蜜里裹着玫红的花瓣,令人食欲大开。 他给师父和先生一人送上了一碟后,自己才拿了一块,放入口中。 果然如先生描述的一般美味。蜜汁浸入点心中,使原本稍微粗糙的口感更加细腻。 清香中增加了蜜香与花香,层层递进,美妙绝伦。 三人分食了糕点,楚天竹问季玄凌:“感觉如何?” 季玄凌吃了甜食,不复方才的阴郁:“仙师亲手所制,自然格外不同。几块点心下肚,感觉却如同饱食了一餐,可见用料扎实。” 黄栌埋头闷笑。玄凌先生还不知道,这点心里放了些额外的东西。 《假装仙人来种田》TXT全集下载_8 楚天竹的口粮丸子,仅有寥寥数人食用过。 最早吃到的是黄栌。楚天竹穿越而来的第一天,就给了他一颗丸子当晚饭。 当时楚天竹尚不知能在此界停留多久,为了给黄栌留条后路,又送了一颗拉拢村长。 但村长把“辟谷丹”当宝贝,从不肯轻易示人,更别提去吃它。 之后是季玄凌。但季玄凌那时意识不清,只是事后听村长讲述,知道自己服食了“仙丹”,本身并无印象。 最后是王家兄弟,楚天竹已打算将口粮丸子对外出售,换取生产资金,也没有在他们面前刻意隐藏。 也正是因此,让药材商人王文举看到了“辟谷丹”的市场前景。王文举有心将辟谷丹引入自家百草堂,为了让楚天竹同意,把本想瞒着弟弟的退婚之事也说了出来。 楚天竹在这个世界呆久了,深知这里的人有多么痴迷于仙人传说。 从贩夫走卒到王侯将相,只要提起一个有关仙人的话头,都能滔滔不绝的讲上一两个小时。 能让普通人如仙师般不食五谷,又毫无毒副作用的辟谷丹,毫无疑问会激起人们极大的兴趣。 楚天竹取出一个点心匣子,放在桌上推给季玄凌:“独门秘方,这些是给你的。” 季玄凌打开点心匣,发现里面是几颗圆滚滚的丹药,露出疑惑的表情:“这是?” “此乃辟谷丹,服食一枚可代替一餐。刚才的茯苓糕里,就掺入了此丹磨成的粉末,所以你只吃了几块点心,就感觉腹中饱胀。” “原来如此,”季玄凌细细观察匣中丹药,“不知仙师为何突然赠我辟谷丹?” “以前不曾给你,是因为这东西不过是代餐之物,与你其实无用。况且味道又差,非到万不得已,我也是不吃的。不过我已准备将此丹对外界出售,提前送你一些,免得你在外面听说了,把它当作什么新奇玩意儿买回来。” 黄栌以亲身经验作证:“是真的很难吃。如果不快速吞下去,让它在口中溶化了,那感觉就像吃了一嘴烂泥。” 季玄凌托腮回忆:“这样说来,我仿佛有些印象。初次见到仙师和黄栌那天,我从昏迷中醒来时,感觉口中似有沙土颗粒。不过当时以为是摔倒后不慎吸入,就没有在意。” 楚天竹点头:“你那时体力耗尽,饥饿过度,我将辟谷丹刮下粉末,兑水喂你,以补充能量,那些应该是粉末残留。” “唔……既然如此,仙师何不采用蜜炼之法,改善丹药的口味?” 楚天竹根本不会炼丹,哪里听说过什么蜜炼之法。 “愿闻玄凌先生高见。” 季玄凌指着点心盘:“既然这辟谷丹可以混入茯苓糕中,与蜂蜜同食,而不损药性。那仙师大可以增加一道工序,将蜂蜜放在丹鼎中熬煮,之后掺入丹药粉末,炼制成蜜丸,吃起来就是甜甜的了。不过这样的蜜炼丸子也有缺陷,保存期限较短,需妥善保存,尽快食用。” 楚天竹点头:“我会改进试试。” 黄栌咽了咽口水:“还可放些桂花、玫瑰,杨梅也不错。” 季玄凌夸他:“举一反三,很有进步。在这三种植物中任选一种为题,写一篇文章,下次上课前交给我。” 黄栌一句话间,就被平白加了课业,连忙双手捂嘴,瞪圆了眼睛点头 季玄凌含笑道:“你过去一向自由自在,突然被拘住读书,能坚持这么些天,已是难得。”他略微思索,“三日后正是十五,你可不来上课。以后每月初一十五,固定为休息日。” 黄栌发出一声小小的欢呼:“多谢先生!没想到先生也知道了十五灯会的事,十五休息的话,我也可以去参加啦。” 季玄凌:“我只是临时起意,定下了初一十五的日子,你所说的灯会,又是怎么回事?” 楚天竹也没听说过什么灯会,疑惑的看向黄栌。 黄栌挠了挠头:“我先前听村里的孩子们议论,说村长带人辟出了一条通往山顶的路,要将附近的村庄都组织起来,凑够千人,在十五晚上举灯上山,办一场千灯盛会。” 季玄凌闻言,立刻来了精神:“千人持灯,沿小路蜿蜒夜行仙山之中,该是何等盛景。不过村长居然未来邀请我等,当真奇怪。” 楚天竹:“确实,以村长的行事风格,要组织活动,不会放着玄凌先生的名气不用。” 季玄凌提议:“不如下山一探究竟。” 黄栌:“好呀好呀!” 季玄凌:“你倒积极,可要记得将方才布置给你的文章写完。” 时值正午,楚天竹过去在下城中封闭多年,如在烈日下出门,极易晒伤。所以他们并未立刻下山,而是在清凉的竹林中消磨了一段时间。 黄栌被他们盯着写文章,苦恼极了,原本有五分思路,都只剩了一分。 好容易挨到下午。清风卷起纱帘,带来阵阵凉意,树上的知了也安静了下来。 黄栌仍没写好,师父已经站起身准备出发了。 季玄凌有意放他:“不如先出去走走,清醒一下头脑,回来再写。” 黄栌握紧了笔:“学生当以课业为重……今日就不出去了,等到休息日再玩。” 楚天竹摸摸他的头:“好孩子。” 留下黄栌发奋努力,楚天竹和季玄凌顺着林荫路下了山。 黄家村里静悄悄的,村民们聚集在先前放磨盘的空地中。空地上整整齐齐的摆着一排排近两米高的竹架,有些村民在劈竹子,另有一些在扎灯笼。 村长正挨个检视做好的成品,见楚天竹和季玄凌过来,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上前迎接:“竹仙师和玄凌先生同时驾临敝村,真是蓬荜生辉啊!” 楚天竹:“听闻村中要举办千灯盛会,我们过来看看,能否帮上什么忙。” 村长满脸的褶子都垮了下来:“唉……没想到还是惊扰了两位贵人。本想待一切安排妥当,再请仙师和玄凌先生共赏盛景。只是老朽无能,眼下只堪堪凑齐了百灯。” 楚天竹:“可是遇到了什么困难?” 村长:“问题出在附近几个村庄。多年来,参拜仙山的游客,大多都走官道,山阳那边人来人往,几如闹市。我们好不容易,开辟了一条通往山顶的路,以后如果有喜爱清幽的游客,就可以从此侧上山。” “只是此路尚不为外人所知,老夫打算凑齐千人,每人举一大灯笼,于夜间从此新路上山。届时山中光带绵延数里,山外之人见此异象,必会议论纷纷,前来探访。” 楚天竹:“村长远见卓识,此事若成,沿途村庄皆可受益。” 村长神色激动:“能得仙师先生认同,老朽不胜荣幸。可惜另外几村的村长和村老们,鼠目寸光,只见眼前之利。百般推脱,不肯组织村民参加。” 村长这个计划,所造的声势越大,效果越好。如果只有百人,恐怕无法如他预期一般,引起轰动。 楚天竹拿起一根灯杆。长杆是约两指宽的中空竹竿,顶端绑了一根短短的横杆,一个草纸糊的素色长灯笼挂在横杆上。他单手挥动了一下,感觉十分轻巧。 “我倒有一个想法,可以不用许多人,就制造出千灯的效果。” 村长闻言大喜:“还请竹仙师指点迷津!” 楚天竹把两根高杆摆在地上,又拿了另一根极长的竹杆,横在中间。 “这样制作灯架,使两人一前一后持杆,中间长杆打孔,挂满灯笼,莫说千灯,便是两千、三千,也不在话下。” 季玄凌赞叹:“此法甚妙!我方才还打算令人去山阳驿附近,雇些挑夫工人来增加人手,却没有想到,此行的核心是灯,而不是人。一人一灯,需用千人;一人十灯,百人足矣。” 村长连连点头:“不愧是仙师,就这么做,就这么做!” 楚天竹三言两语,千灯盛会起死回生。整个黄家村又生机勃勃·起来,要在三天之内,赶制千灯。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最近因为疫情,一直在自我隔离…… 每天心浮气躁的,要写出一章都很困难。 周一去参加社区统一组织的核酸检测,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大概。 心态不稳,先暂停更新两天。 后续剧情早就安排好了,不会坑哒,等我回来~ ☆、第 22 章 元兴镇是仙山主峰附近的一座小镇。虽不在官道附近,但距知名景点“开元帝试剑石”不远,有不少游客会过来歇脚。 镇名其实是第三任镇长改的,取意“开元帝龙兴之镇”。 这名字叫得久了,许多外地游客就真把此镇当作开元帝出山后的第一个落脚点,特来参拜。 本地人对此不屑一顾,上了年纪的老人仍记得“柳泉镇”这个旧名。甚至有人声称那试剑石也是假的——不过是块滚落山下摔作两半的巨岩,后人牵强附会,说是开元帝在此斩石,以试仙剑。 不过这一小撮负面流言阻止不了元兴镇成为方圆数十里最繁华的镇子。 元兴镇虽小,镇上食肆、酒家的数量与规格,却堪比州府。 盖因许多达官贵人到仙山参拜,尽享乡野之趣的同时,难免会思念城中的珍馐美馔、高床软枕。 于是便有商人抓住机会,建起豪华的私营馆舍,为贵客们提供最上乘的食宿服务。 被阔绰的游客们而吸引来的,不止是商人,还有十里八乡的村民们。 城里来的游客总是想寻些山中特产,带回去做纪念,出手又十分大方。 曾有辟荒的农夫,在地里刨出个虬结的树根,正要拖去烧掉,被路过的游客看到,重金买回去制成雕像。 因此,村民们但凡在山中寻到了与众不同的山石花木,抑或自家田间地头拾到什么老旧物件,都少不了要拿到元兴镇外头的集市里摆摊蹲上几天,期盼着万一合了某位贵人游客的眼缘,换些银钱补贴家用。 小集每天都有,大多是游客在逛。 大集每月只得一次,逢十五举行,主要面向本地居民。 大集是在小集的基础上,向外划分出几个新的区域:生鸡活鸭、猪崽羊羔等动物单划一区;大宗米面粮食一区;生鲜蔬果一区;山珍药材、各色杂货一区。 各区沿大路分布,其中小路联通,排列得井井有条。 村民们在大集上出售自家余货,淘换便宜物资和生活必备品。今天又是十五,元兴镇外车水马龙,行人摩肩接踵。 入镇的道路上,一架轻型马车缓缓前行。车厢是罕见的半封闭式,四面垂下密密的竹帘。 竹帘透气,使乘车人在炎炎夏日也不感到憋闷,又可以遮挡视线,外人向车内看,只能看到隐隐约约的影子。 车中坐着的,正是楚天竹、季玄凌和黄栌三人。 前些天楚天竹出言点拨,村长茅塞顿开,千灯盛会将于十五如期举行。 季玄凌对此十分期待,早就安排随从,在元兴镇最好的酒楼定下了顶层包厢。 要观赏千灯夜行的盛景,最好的地点其实不在山顶,而是山外。季玄凌定下的这一家酒楼,楼高三层,从顶层包厢向窗外远眺,即可饱览仙山群峰,主峰正处于视野中央。 楚天竹将竹帘掀开缝隙,观察窗外与山中截然不同的景象。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他就被安闲自在的生活所吸引,从未想过要离开大山。 山里没有禁锢视线的灰暗混凝土墙壁,放眼望去天高地阔,自在无边。这是他所能想象到最美好的生活。 在大山的怀抱中,他的梦境不再是黑白色。 马车驶入镇中,走走停停。街道上的行人比集市只多不少。 道路两旁商家吆喝、人们彼此交谈呼唤、孩童哭闹、车夫驱赶马匹……各种各样的声音汇集在一起,形成了一股压倒一切的嗡鸣声。 楚天竹放下竹帘。拥挤的人群,狭窄的街道和阻挡视线的建筑,以及摇摇晃晃的马车,让他有些头痛。 季玄凌见他面色不佳,关切询问:“仙师可有不适?” 楚天竹摇头:“没事,只是在山里安静得久了,适应一会儿就好。” “是我考虑不周,只想着寻一个绝佳观景之处,忘记仙师素喜清净。”季玄凌打开车厢中的暗格,取出一只食盒打开,里面装满了黄澄澄的橘子。 他捏住橘子,向两侧微微用力,橘皮发出一声轻响,从中间破开,露出莹润的果肉,香气在车厢中弥漫开来。 季玄凌把掰开的橘子递给楚天竹:“仙师且吃些橘子提提神,我们就快要到了。” 话音刚落,车外的店铺中就传来一阵骚动,有人在大声叫嚷着什么,接着一个酒坛子被丢了出来,正砸在拉车的白马脚边。 马匹受到惊吓,发出不安的嘶鸣,周围行人纷纷闪避,车夫连连呼哨安抚。 紧接着,店中滚出一个人来。此人头发花白,一身褐色短打,被人推搡得站立不稳,绊在门槛上,就地打了个滚。 所幸他还算机灵,缩成一团护住头脸,没有被酒坛的碎片划伤。 一个粗豪的壮汉追了出来,几步赶上前,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揪住地上之人的衣领,将他拖离地面。 “你这老儿,给俺喝的是甚么!莫要以为俺是外乡人,就来欺骗与俺!” 头发花白的老人连忙讨饶:“壮士莫要动手啊,老朽退你酒钱便是。” 季玄凌的护卫都跟在车后,发现混乱波及到马车,迅速上前,将马车围在中间。 护卫头领目光如炬,盯上闹事两人,右手搭上腰间刀柄:“何人在此喧哗,还不速速退下,否则休怪刀剑无眼!” 这些护卫都是京州季氏培养出来的好手,武艺高强,更兼人多势众。 打人的壮汉被他们威势所慑,松开了手,口中讷讷不成言。 那老人得了自由,整整衣冠,向马车躬身行礼:“这位壮士是对小老儿的酒水有些意见,我二人无意冒犯贵人,还请贵人恕罪。” 季玄凌不欲于他们计较。他顾及到楚天竹正因人多喧闹感到不适,此刻只想尽快赶到酒店去。 他隔着竹帘向护卫头领说道:“无事,继续前行吧。” 头领收了刀,马车继续前行。路人见没了热闹可看,也各自散去,只留下老人和满面通红的壮汉站在路边。 一个好事的酒客在二楼幸灾乐祸的招呼:“老酒头,又拿你那独门秘方出来啦?我看你要是再这样,早晚被砸了店!” 老酒头一边收拾地上的狼藉,一边摇头晃脑:“我那秘方,自然是极好的,只是尚未遇到有缘人罢了。” 马车辘辘前行,终于到达了目的地。楚天竹几人下了车,门口迎客的伙计满脸堆笑地把他们带进包厢。 一进包厢,楚天竹的目光就被那扇大敞着的落地窗吸引了过去。 窗外,雄伟的仙山主峰高耸入云,看不到山顶,附近低矮的侧峰向主峰倾斜,如同朝拜一般。 站在窗边向下看,街上人头攒动。只是身在高处,声音并不向上传,让人耳边清净了不少。 房间正中摆了一张圆桌,三人坐定。片刻后,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黄栌过去打开房门,十余个穿着统一制服的伙计利手利脚的走进来。他们手中俱端着木制托盘,托盘里是各色菜品,顷刻间摆满了整张桌子。 季玄凌摆手示意他们不用人伺候,伙计们就安静的撤了出去。 楚天竹先注意到手边一道冷食:玲珑白玉碗中盛着朱红色的小小果实,旁边配了高脚银杯,杯中装满半透明的汁液。他拿起银杯,手中一片冰凉。 这种冷食三人面前各摆了一份,季玄凌含笑为师徒俩介绍:“杯中是冰镇过的甘蔗浆,配上樱桃,最是开胃解暑。” 楚天竹捡一粒樱桃放入口中,酸酸的味道令人精神一振;再饮蔗浆,清甜可口。 一路上因拥挤嘈杂产生的躁郁随之消散,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另一边,黄栌把整杯甘蔗浆倒进了玉碗之中,以小勺搅匀,盛了几颗樱桃并蔗浆一起吃:“这样也很好吃,我们回去也种些樱桃吧?” “若是从种子种起,没有个三年五载,可吃不到果子。”季玄凌双眼微眯,享受美景美食。 夕阳的余晖洒在仙山上,将山体映得一片金黄。 三年五载…… 楚天竹远望仙山,他有必须要做的事,他将在三年后离开,奔赴一场被预定的惨烈失败。 那是上城贵族们为义军精心策划的结局,他绝不接受。必须要拯救下城,楚天竹的信念从未动摇。 只是今天的晚风太温柔,遮住他的眼睛,在他耳边叹气,令他一想到可能再也无法归来,心里就像装满了未熟的樱桃,酸涩不已。 夕阳彻底消失在地平线下,黑暗笼罩了群山,镇中的商铺也陆续点起灯。 楼下不知是行人还是食客,发出了惊疑的声音:“咦?山上那是什么?” 人群向他指着的方向看去,爆发出一阵潮水般的惊叹。 只见巍峨群山之中,似有一条光带,正在蜿蜒移动,向山顶而去。 那光带正是黄家村村长率领的百人灯阵。 村民以竹杆制成灯架,每架两排横杆,挂二十只灯笼。两人一组扛在肩上,组组首尾相接。 他们本就是山中居民,加上这些天的演练,踩熟了道路。即使背负灯架,登山越岭亦如履平地。 从远处看去,光带轻灵飘逸,穿梭山中,全然不似人力所为。 镇上的游客和居民何曾见过此等异象,有人激动不已:“是仙人!仙人现身了!” 整个元兴镇乱成了一锅粥。有人纳头便拜、喃喃许愿;还有人爬上屋顶,对仙山拼命挥手,期冀引来仙人注目;更有性子急的,当时便牵马套车,要连夜进山去一探究竟。 村长的计划成功了,黄家村这次,真的要出名了。 作者有话要说:  “蔗浆自透银杯冷,朱实相辉玉碗红。” 我又回来了~ ☆、第 23 章 楚天竹正在他的秘密工坊中埋头苦干。 他将火·药填入一节短粗的竹筒中,接好引信,封住开口。 他面前的桌子上、地面上,整整齐齐的码放着数百只这样的竹筒。 以五只竹筒为一组,牢牢绑在长竹竿顶端,即可制成一只长柄火·药发射器。 使用时,只需点燃引信,手持长杆尾端,向前突进。 竹筒中的火·药被引燃后,发生剧烈爆·炸,不断向前方喷出火焰和浓烟,十米之内,无人可近。 若在竹筒中混入瓷片、铁蒺藜等物,随着爆·裂飞溅出去,威力更盛。 长柄发射装置的灵感,来自黄家村千灯夜行时使用的灯组。 当时楚天竹提出一杆多挂,制成灯组,成功解决了黄家村千灯会人手不足的问题。 回到竹林仙居后,楚天竹精心改进,将此法应用在了武·器制造上。 义军成员多是普通人,战斗水平低下。况且在上城的严密控制下,他们只拥有一些匕首短刀类的近战武器。 这些没有战斗经验的人,即使手持利刃,对上全副武装的警卫队,结果可想而知。 但如果给他们装备上这些简易长柄发射器,情况将会完全逆转。 一只长杆搭配五筒火·药,只需简单的点燃——伸出去,就可以为先锋提供强大的火力,扫清面前的阻碍。 爆·炸和浓烟还可以震慑敌人,遮挡他们的视线,为我方提供掩护。 经过数次实验,楚天竹已经确定了喷射器的射程和威力,他决定先把手头的火·药全部制成长柄发射器。 在楚天竹的不懈努力之下,简陋的竹屋里放满了长柄发射装置。 为了安全起见,他来回数次,将所有武.器全部搬回下城补给站中储存。 楚天竹离开变得空荡荡的秘密工坊,回到竹林仙居暂作休息。 这一批威力巨大的武.器,毫无疑问会大大增强义军的战斗力,让他心中稍微安定了一些。 他开始构思其他适合义军使用的武.器。最容易制造和使用的,其实是投掷类,把火.药封入瓷罐或铁罐,点燃引信,丢入敌阵。 但投掷类武·器最大的缺陷,就是射程有限。使用者尚未到达足以投掷的距离,便已暴露在警卫队的射程之中。 必须要想办法,打造射程更远,威力更强大的武·器才行。 楚天竹每天在半山竹屋中涂涂画画,又捡些拳头大的石头,扔来掷去,测算距离。 这天,他正在林中实验,上山的大路上,出现了浩浩荡荡的车队。 车队在竹林外停下了,一个微胖的身影灵活的跳下马车,随后回身,搀下来个文弱书生。 来者正是王文举、王文轩两兄弟。 王文举眼尖,一眼就看到楚天竹,红光满面的迎上前去:“竹仙师!我已带来仙师所需的材料,山高路远,让仙师久等了。” 他热情的引楚天竹过去查验马车。十余辆货车装得满满当当,皆是楚天竹要求的各种材料。 装着硫磺、硝石的几辆车格外沉重,在路上留下深深的车辙。 “仙师要求将矿石类材料磨成粉末,只是那样实在不易运输,在下便自作主张,运了原材料来。不过仙师放心,山上茶园很快就会建好,届时我派几个伙计常驻此地,专们负责研磨处理要交付仙师的材料。” 楚天竹点头:“可以。” 王文举意气风发:“另有一件喜事要告知仙师。那杜家小妹服下一枚辟谷丹后,腹中汩汩有声,不消一刻,便可下地行走,现已恢复,与常人无异。” 杜小妹本就无事,装病只为逃婚,婚约既已解除,送上门来的“康复”良机,她自会抓住。 王文轩此次与兄长同行,已然得知了事情的真相,闻言尴尬得转过头去。 楚天竹:“人没事就好。” 王文举:“另有一件事情,需报仙师知道。我王家的百草堂,将于与下月在京州开设分店,届时将举行一场拍卖会,拍卖所余的两枚辟谷单,不知仙师是否要亲临现场?” 楚天竹新得了材料,只想尽快开工,无心外出:“我在山中清修,那些凡俗之事,就由你等自行安排。只是有一点,你要切记:必须如实告知买家,此丹仅有代餐之效,不可使人误解,以为可作药用。如被我发现你以此丹为名,行欺瞒之事……你尽可去周边打听一下,竹仙师的手段。” 王文举神色肃然:“在下谨遵仙师之命,定不会做出伤害他人之事。” 楚天竹点头:“很好。你若能做到言出必行,我日后炼制辟谷丹,皆可放入你百草堂中出售。” 他想起季玄凌的建议:“另外,此丹可研磨成粉,以蜜炼之法制成蜜丸食用,效果微有减损,不过更适于入口。具体以何种方式出售,你可自行斟酌。” 王文举仔细记下后,便开始招呼伙计们卸货,把材料一箱箱搬进库房暂存。 他盯紧了几个与众不同的精致小箱,叫伙计们务必轻拿轻放——那是王文轩特意从青州带来的美酒。 黄栌做完功课出来活动,正好看见自家师父和王文轩站在林荫道上。 他嘴角挂上一抹坏笑,对王文轩道:“你回来啦,可曾见到未过门的新娘子?” 王文轩顿时愁眉苦脸起来:“也算是见到了。不过男女有别,我只隔着屏风与她说了会儿话。” 黄栌眨着大眼睛:“怎么说的,你带来辟谷丹,治好了她的病,她见你年纪轻轻、一表人才,要对你以身相许了?” 王文轩被他提起这桩荒唐婚事,脸颊泛红:“唉……那是两回事。你以后莫要再看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本了,上面的故事都是编的,当不得真。” 他深深叹息:“我先前总想着,一切都有父母和兄长打点安排,真是再好不过了,便以为人人皆是如此。没想到与杜小妹一番交谈之后,才猛然醒悟。人生在世,当去寻找自己真正喜爱、愿意不顾一切投身其中的事物。枉我自诩读书万卷,这么多年来,竟只是在随波逐流,虚度光阴。” 黄栌:“真正喜爱的事……”他想了又想,有些茫然,“我好像没有这样的事,师父,你有吗?” 楚天竹摸摸他的头:“我有一件说不上喜爱,但无论如何必须要做的事。” “你现在还年轻,不必心急,只管好好长大。等你将来看过了外面的大千世界,见识得足够多,自然而然就会明白。” 王文轩赞同道:“确实,我以前无论做什么,都好像是为别人而做,所以轻易就可以放弃。直到上了仙山,见到那颗百年茶树。那时我满脑子都想着‘这么好的茶树,死掉也太可惜了’,才一个人在山中坚持了许久。我想我已经找到自己真正想做的事了,我要留下来,用心经营茶园,照顾这些茶树。” 处理好货物,王家两兄弟就告辞下山去了,他们还要安置车队、考察茶园,尚有许多事要忙。 他们离开后没多久,村长就气喘吁吁来到半山竹林。 楚天竹把村长请进屋里:“天气炎热,上山不易,村长怎么亲自过来?” 村长满脸陪笑:“先前千灯盛会的事,还未多谢仙师出手相助。” 楚天竹:“举手之劳罢了,真正做成这件事的,是所有参与的村民。” 村长态度更加亲切:“竹仙师总是如此谦逊。老夫这次来,其实是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仙师。” “村长但说无妨。” “事情是这样的,自从千灯盛会之后,许多游客商人,都来寻仙,村子里真是热闹非常啊。不过这么些天过去,他们什么也没寻到,就渐渐离开了,现在只剩几个特别执着的,还住在村子里,每天上山去寻。再这样下去,村子很快就会恢复到从前的状态,不再有游客了。” 楚天竹:“那是不是要再举行一次灯会?我可以帮忙改进灯笼阵,换些新的花样。” 村长摇头:“老夫仔细琢磨了一下,发现之所以留不住游客,是因为光带之事还是有些过于虚无缥缈,没有吸引力。思来想去,还需有一个实打实的仙人故事在里面,才能源源不断的吸引游客啊。” 楚天竹摸摸下巴:“实打实的仙人故事……我们也做一个开元帝遗迹出来?” 村长连连摆手:“那可不敢,开元帝的故事,早被后人研究得透透儿的。人说到京州喊一嗓子,能冒出来几千个开元帝历史专家。真要宣称这里有开元帝遗迹,那些专家过来一鉴定,肯定得露馅。” 他稍微凑近了些,压低声音:“我的意思是,竹仙师你在山里露个面,帮咱们村民们演一出戏,叫那些寻仙的人亲眼目睹了,信以为真。以后传扬出去,何愁游客不来啊。” 楚天竹似笑非笑:“村长是要我,假装仙人?” 村长对他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竹仙师是有真本事的人,怎能说是假装呢。不管外人信不信,咱们黄家村的村民,永远都跟仙师一条心。” 村长其实并没有完全相信楚天竹的“仙人”身份,一直以来只是出于实用主义精神,对此大做文章,谋求发展。 楚天竹对此并不十分意外,况且他这个“仙人”的身份,很难说是真是假。 楚天竹除了能借助那块神奇的石头在两个世界间穿梭之外,确实没有传说中仙人们超乎寻常的能力。 但如果这世界的人将穿越者楚炎定义为仙人,那同为异世穿越者的楚天竹,也当算作仙人。 不过是不是真正的仙人,也实在没必要纠结。村长不过是想引流游客,带动黄家村发展。 楚天竹立足此地,没少受村长和村民们的照顾,他很愿意帮助这些人获得更好的生活。 《假装仙人来种田》TXT全集下载_9 村长见楚天竹点头,拍着胸脯保证:“仙师尽管放心,老夫定将一切安排得妥妥当当。” ☆、第 24 章 楚天竹站在一汪碧谭边负手远眺。 山中接连下了两天雨,冲尽了夏日的暑气,草枝树叶都吸饱了水,精神抖擞的支棱着。 存不下的雨水裹挟着砂石,顺着山石岩缝汇入低谷,使这平时深不及膝的清潭,变得幽深混浊,边缘也向外扩张了许多。 楚天竹先前答应,要配合村长当一回仙人,在寻仙者面前现身,今天就是约定好的日子。 天边刚刚泛白,村长已经在此等候。他手中捧了个布包,对楚天竹躬身行礼:“多谢仙师前来相助。” 村长他给楚天竹细细讲解了行动的要点,又亲身带他来回几次,确保万无一失。 楚天竹穿上村长带来的白色长袍。这件长袍款式十分别致,袖子特意裁短至上臂,打浆熨平,硬扎扎向外翘起,格外突出。 “果然只有竹仙师,才撑得起如此非凡的款式。”村长满意极了,“不枉我特去请英娘赶制。” 黄栌恍然大悟:“我说这衣服怎么这样合身,原来是英婶的手艺,她可真是厉害。” 一切准备就绪,现在只需等待那些寻仙者出现了。村长到前方观望,楚天竹何黄栌原地等待。 清晨正是鱼儿们浮上水面觅食的时间,黄栌特意带来了鱼竿和竹篓,蹲在潭边的石头上钓起鱼来。 黄栌钓鱼技术极高,接连钓起几条肥大的草鱼,放进竹篓中。 因为不能立时回去,他便把篓子卡在浅水处的乱石中,确保篓中有水,让鱼儿保持鲜活。 又过了一刻,村长一溜小跑回来了:“来了,来了!” 黄栌忙提了鱼竿,藏身于一颗大树之后,村长也找了丛灌木蹲下。 楚天竹气定神闲,按照之前记下的方位,向潭中一步踏出。 他并没有掉进水中,混浊的水面之下,一根隐藏的桥墩为他提供了落脚点。他缓缓向对岸行走,每一步迈出的距离都大致相同。 这是只有本村人才知道的一处残迹——这里过去有座木桥,因为年久失修,桥身腐坏不堪。 后来村人集资,修起石桥,木桥便被废弃,桥板早被冲刷干净,现在只剩水下的桥墩。 若是春秋枯水的季节,桥墩就会露出水面。近来多雨,水面升高,桥墩隐藏于水下。 楚天竹站在桥墩上,水面只堪堪淹没到鞋底。他稳步向前,每一脚都正好踩在隐藏的桥墩上。 村长躲在灌木丛中满意的捋了捋胡子:“真如仙人行于水上。” 距木桥残迹数十米处,就是新修的青石桥。桥面宽平,下有六孔,倒映在碧绿潭水中。寻仙者从此路要上仙山,必过石桥。 隐约有山歌声传来,这是村长安排好的暗号。 外来的寻仙者们不识道路,请了两个村民当向导,村长的大儿子就是其一。 村长叫他路上唱起山歌,方便楚天竹几人判断距离。歌声越来越近,一行六人出现在青石桥头。 其中两人是向导,另外四人是近日住在村里的寻仙客。 这四人原本并不是一路,一人来自京州,一人来自并州,另外两人来自遥远的辛州。 他们都是来仙山参拜的,听说此处有异象出现,特来探索,之后在黄家村相遇,索性结为旅伴。 只是他们盘桓多日,一无所获,又隐约听到传闻,说山中异相不过是有人夜间上山打的灯笼。 几人失了信心,只觉此处尽是穷山恶水,无论环境风景还是衣食住行,皆不如山阳官道一侧,便是游玩也不称心意。四人已经商量好,再进山最后一次,如果依然白跑一趟,就离开黄家村。 寻仙者们心灰意冷,行至桥中央时,忽有清风徐来,吹散晨雾。 朝阳初升,普照四方,为眼前的一切镶上了一层金边。 金光闪耀间,有人从容行于水上。他身着一袭奇特的白衣,英姿挺拔,行走间轻触水面,带起阵阵碎金般的涟漪。 寻仙者们不由得屏息静气,生怕惊扰了这梦境般的景象。 仙人之说流传已久,据说上古仙人可腾云驾雾,飞天遁地,行于水火之中。此人在水面行走,如履平地,难不成就是传说中的仙人? 村长大儿子似被此景震惊,手中竹杖脱落,砸在青石桥面上,发出清脆的“啪嗒”声。 水中仙人受到惊扰,停住了脚步,目光如电,扫向几人。 被发现了。 寻仙者们心中巨震。只是不及他们作出反应,水中仙人周围忽然冒出一阵浓烟,遮住了他们的视线。 数息之后,烟消雾散,潭中空无一人,只余碧波荡漾。 一名寻仙者着急的向前一步,想要仔细寻找仙人的踪迹。然而他刚才已经不知不觉走到桥的边缘。 这乡野石桥,只为通行便利而建,并无栏杆,寻仙者一脚踏空,扑通一声跌入水中。 同行几人大惊失色,急忙施救。一片慌乱中,没有人注意到,刚刚消失的“白衣仙人”从水中潜到偏僻处,悄悄上了岸。 楚天竹把湿淋淋的白衣收起,身上原本穿着的下城衣物,稍微拧一下甩一甩,又是干爽如新。 黄栌提着鱼竿和竹篓跟过来,脚步轻巧:“那几个城里人,都看得呆住了,哈哈,居然掉到水潭子里去。” 楚天竹:“他们不会有事吧?” “师父放心,我们村离河近,大家都是玩水长大,凫水如吃饭呼吸一般自然,他们带了两个向导,捞人不成问题。” 楚天竹点头:“确实。” 他原本生活在下城,并没有下水的机会。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看见黄栌下河摸鱼,一个猛子扎下去不见踪影,过了一会,举着条大鱼从河的另一边出来,深感惊奇。后来他也学了游水,至今尚不如徒弟泳技高超。 黄栌随手拔了一大把蒌蒿,丢在鱼篓里:“今日钓了这么多鲜鱼,不如带去先生家里,做成鱼羹吃。” 这蒌蒿只生在山脚下的水边,山上是没有的。黄栌每次下山都要寻一些带回去,取嫩尖用开水烫过,清脆爽口,十分下饭。 师徒俩厨艺不精,无论什么食材,只会水煮、清蒸或是烧烤。 季玄凌自从搬到附近,时常来拜访,在竹林仙居吃了几次饭后,就经常招呼这他们去别院吃饭。 季玄凌的别院里,光厨师就有五位。 一位善煎炒烹炸,一位专攻汤羹,一位出身药膳调养世家,另有两位厨娘,负责各色精美面点、冷盘。 楚天竹过去吃几次,就被养刁了胃口。这草鱼提回去,以他们师徒俩的烹调水平,做出来难免有些腥气,还不如带到季玄凌家,让大厨炮制一番。 师徒二人兴冲冲来到季玄凌的别院。他们出门早,现在回到半山,还是上午。 别院门前,停着一辆没见过的马车,一个留着八字胡的中年文士正被管家拦在门外。 “我家主人近来偶感风寒,不宜见客,还请先生回去吧。” 黄栌还要往前走,楚天竹拉住他,拐了个弯,装作路过。 中年文士的目光在楚天竹的短发和异服上停留了片刻,又若无其事的对管家拱手:“既然如此,还请将此书信转交玄凌先生,就说京州故人有要事相商。” 管家收下信件,中年文士上了马车。车夫轻挥鞭子,赶车向山下去了。 楚天竹和黄栌看着马车走远,才从竹林中转了出来。 黄栌:“师父,我们为什么要躲起来?” “因为管家刚说了玄凌先生身体不适,不见客人。如果我们过去了,他会很难处理。放我们进去,等于承认他在说谎;不放我们进去,又恐怕得罪了主人的朋友与弟子。” 黄栌点头:“原来如此。” 说话间,他们已走到别院门口。管家热情的上前迎接:“竹仙师、黄公子,主人正在水榭中赏景,两位请随我来。” 他们进了院子,有机灵的仆从要接过黄栌手中的鱼篓,黄栌想了想:“我还是自己送去,蒿鱼羹是本地的特色菜,厨房未必知道怎么做,我给他们说明一下。” 黄栌每日来别院上课,对这里熟悉得很,不用人带路,径直往厨房去了。 管家引楚天竹到了水榭,水榭三面罩着重重纱帘,一面临水。 管家隔着纱帘通报,水榭内传来季玄凌的声音:“进来吧。” 楚天竹掀开帘幕,走了进去。 此处本没有水,季玄凌使人从山中开渠,引了山泉水过来,汇聚成一方小池。 池里种了许多莲花,巴掌大的叶片平平的漂浮在水面上?花朵有深粉色、金色两种,层层叠叠,玲珑可爱。 季玄凌正靠在鹅颈椅上。他穿着白色常服,外面半披一件藕荷色暗花缎夏衫,衣带松松的系着,十足慵懒。 他见楚天竹进来,就将手里的鱼食全部丢进水中,引得池中肥硕的锦鲤纷纷从莲叶下现身,挨挨挤挤,你争我夺。 “黄栌说你们今天要去做一件好玩的事,怎么跑到我这来了?” 楚天竹在他对面坐下:“好玩的事已经做完了……” 他拣能说的部分,给季玄凌大致讲了村长的计划,和借助桥墩行走假装仙人行于水面的事,引得季玄凌抚掌而笑。 “这黄家村的村长,倒是有几分机智。他一心想要让村子兴盛起来,此番有仙师出手相助,相信很快就能达成所愿了。” ☆、第 25 章 秋高气爽,丹桂飘香,转眼就是深秋。楚天坐在一棵高大丹桂树下,双目微阖。 秋风乍起,引山中万树相和,声如波涛。橘红色的小花纷纷扬扬,散落楚天竹一身,还有许多花朵落进清澈的溪水里,顺流而下。 这棵高大的桂树,正是楚天竹往来穿越的地方。他先前不知此树品种,直到夏去秋来,桂树绽出米粒大小的花苞。 楚天竹从下城送武·器回来,瞧着新鲜,折了一枝带给季玄凌看。听了季玄凌的讲解,方知何为丹桂。 这棵树对楚天竹意义非凡,他实在喜爱它的香气和外形,干脆在树旁建了个小屋,不时前来居住。 桂树下放了石桌石凳,坐在树下饮茶赏花,一切疲惫和压力,仿佛都被淙淙溪水带走了。 山路上传来清脆的马蹄声,黄栌骑着一匹枣红小马哒哒而来,掀起一阵混着花香的轻尘。 黄栌比夏天时,又长高了三寸,俨然是个少年人模样了。 他翻身下马,缰绳一甩,挂在马鞍上,并不拴起。小红马极通人性,踢踢踏踏,自去饮水了。 黄栌走到石桌旁,摸了摸茶壶,还有些温热,他提壶倒了满杯,一饮而尽。 “师父,王家茶园的伙计又来送材料,我叫他们放在工坊那边了。” 自从与王家兄弟俩达成合作关系,打通了进货渠道,各种材料就源源不断的运来。所有矿石材料都按要求仔细研磨好,楚天竹只需按比例混合装填,极大提高了他的工作效率。 半山竹林的仓库不够用,楚天竹雇佣村人新建几件大屋,把秘密工坊改成了材料仓库。 如此一来,此处也算不得“秘密基地”了。楚天竹干脆搬走,平日工作起居都在丹桂树下的新房里。 他每日关在屋子里辛勤制作,一天结束时就地转移,将成品送到下城补给站中,十分便利。 王家兄弟为楚天竹省去了许多麻烦事,楚天竹对他们颇有好感。因此王文举再来请求增加“辟谷丹”的产量时,楚天竹爽快的答应了。 百草堂代售的“辟谷丹”,现已成为京州人人追捧的最新风尚。 百草堂的拍卖会,一开始没有引起太多注意。 京州乃是全国数一数二的繁华之地,但凡有什么新的、好的事物,大多自京州开始流行。 京州本地人故而十分自傲,对青州来的土包子药商,并没有很看得起。 不过有些人却对这辟谷丹上了心。 话说京州有个出了名的荒唐人,名为曹景。他明明是富贵人家的小公子,平日不思高官厚禄,娇妻美妾,却一心沉迷修仙。 只是家人阻拦,不许曹景去仙山隐居,他只能从书中寻些仙人故事。 曹景整日里抱着些野史杂记研究。他日思夜想,竟真琢磨出个“济饥辟谷仙方”来。 他按照自己研究的仙方炼出了丹药,亲身实践,每日只服些药石符水,饿得面黄肌瘦。 曹家人见他年纪轻轻,却折腾成一副有气无力、半死不活的样子,内心焦急。 只是曹景坚信自己只要一直辟谷,必得长生,家人拿他毫无办法。 王家百草堂刚打出“辟谷丹”的名号,立刻引起了曹家人的注意。他们多方打听,探知百草堂原是青州本地传承百年的老字号,此番花了大力气入驻京州。 正经药房里卖的丹药,总比曹景自己胡乱琢磨出来的靠谱。曹家人不惜重金,拍下了百草堂在拍卖会上拿出的一枚“辟谷丹”并十粒“清体丸”。 百草堂的东家王文举对他们十分客气,将两种丹药服食的方法、禁忌一条条写在纸上,细细讲解:辟谷丹乃是仙山中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仙师所炼,壮年男子服用一枚可消解饥饿,代替一餐;清体丸效力稍逊,服用时需佐以鲜果、点心、清茶等物,更适合老人、孩童和女子。 曹家人认真记下,将包装精美的丹药送给曹景。 曹景一听说这些丹药来自仙山,乃是仙师所制,喜不自胜,当即服下辟谷丹。 片刻之后,他突然感到一种久违的饱腹感。 自从“辟谷”以来,曹景就一直处于饥饿状态。他虽对“济饥辟谷仙方”十分自信,但亦知丹毒之害,并不敢多服。实在饿得狠了,就多喝些符水挨过去。 曹景轻抚肚腹:“这枚辟谷丹,竟比我的济饥辟谷仙丹效果更好,果然修炼还是得去仙山才行。唯有天地灵气汇聚之处,方可炼制出如此神奇的丹药。” 口粮丸子在他的胃里溶解,快速转化成能量。曹景不由得伸展四肢,在院中走动起来。 曹家人惊奇的看着他走动。曹景这阵子天天不吃饭,把自己活活饿成个软脚虾,走两步就气喘吁吁,直冒虚汗。 但好在他尚且年轻,从小精养出来的身体底子还在。吃一顿饱饭,就如同在将熄的火堆里填上新柴,立时旺盛起来。 见辟谷丹如此对症,曹家人连忙送上其余十粒清体丸:“这也是仙师炼制的,仙师特意交代,须配上鲜果、点心、清茶一并服用,才有效果。人家仙山里的仙师,都是这样吃的。” 曹家人生怕曹景又讲他那一套“断食五谷、饿死三尸”的理论,赶紧抬出仙师来压制。 曹景果然信服:“既是仙山中修炼的仙师,想来对丹道的理解,必然要比我这后生晚辈更加精深。” 就这样,曹家人哄着曹景,每日一粒清体丸之余,额外食用蔬果点心。再煎煮茶水,放入人参、枣子、黄精之类的补品,给他喝下。 如此十日之后,曹景虽看起来依然瘦弱单薄,但并不似先前般昏沉乏力。他揽镜自照,面颊丰盈了一些,口唇的颜色也从惨白变作浅粉。 曹景出门参加诗会,一路行来自觉身轻气盛,顾盼间精神奕奕、眼透莹采,竟似脱胎换骨一般,惊掉满地下巴。 我有朋友问起曹景的变化,他直言近期服食了百草堂的辟谷丹和清体丸。 此事被传扬出去,一时间求购者甚众,几乎要踏破百草堂京州分店的门槛。 百草堂一夕爆火,除辟谷丹外的其他项目也水涨船高,王文举忙得跟个陀螺似的,整个人都累瘦了。 楚天竹见他确如承诺的一般,如实展示辟谷丹的功效,并无夸大,便叫王文轩来取三十枚“辟谷丹”送去给他兄长,并告诉他每月可炼一炉三十枚,日后按时来取。 之后,王文轩就每月来取一次丹药,并奉上售卖丹药所获利润。楚天竹欲与他们平分,但王家兄弟称百草堂已从中获益匪浅,不敢再收好处。 楚天竹在下城时,表面上的工作,就是为打捞者们中介代卖,深知此事并不如看起来那般简单,自然不肯让王家兄弟做白工。 王家兄弟再三推辞。最后,在楚天竹的坚持下,王文举才点头同意,收取利润中的一成,作为报酬。 山中的生活,除去偷偷制作武器需耗费大量材料,其他并没有什么用钱的地方。楚天竹对钱财之事并不上心,管理钱粮田宅的工作,就落到黄栌头上。 黄栌生于乡野,原本就没什么家财,算起账来一团乱麻,理也理不清楚。黄栌只好向先生求助。 季玄凌出身钟鸣鼎食之家,为他打理名下田宅商铺的掌柜、账房,足有上百人,遍布全国。 黄栌手头这点财产,尚不及季玄凌零头。季玄凌倒是愿意教他,但他此时还用不上此等级别的理财技巧。 他心中苦恼,和师父单独相处时,面上就难免带出点情绪来。 楚天竹拂去桌上落花:“可是课业中遇到什么困难?” 黄栌屈指弹飞落入茶杯的桂花:“课业一切顺利,先生前日还夸我呢。只是最近……怎么说呢……”他难得扭捏了起来。 楚天竹并不打断,等他自己组织好语言。 黄栌沉吟了一会儿,终于开口:“徒儿近来接触到一些治财、经济之事,再观周围熟识的人们,心中有些疑惑……村长殚精竭虑,终于凑够百十两银子,近来正筹备要在村里兴建学堂;王家兄弟二人,率车队从青州贩药材至京州,再带茶叶和京州货品回青州,往返一次可得千两;先生别院中一尊奇石假山,价值上万两,千里迢迢自南海运来——” 他再一次停顿,思索良久:“村长是值得尊重的长者,王家兄弟是亲切友善的朋友,玄凌先生是我崇敬的老师。我对这几人从无一丝不满,可自从了解到这些事,心中总是感觉怪怪的,好像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来。” 楚天竹目光悠远:“你能学会观察这个世界,然后提出疑问,这样很好。” “不过,唯独在在这件事上,我没有什么可以教你的。” 黄栌露出迷茫的神色:“师父?” “你应该早就发现了,我……”楚天竹想说自己来自另一个世界,但神秘的规则约束着他,让他开不了口。 他无奈的换了个说法:“其实我是仙人。” 黄栌点头:“徒儿从第一次见到师父时,就知道这件事了。” “仙人生活的地方,与此处差异极大。我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其实并不比你更多,如果盲目地以过去的经验传授与你,也许反而会害了你。” 清风拂过,桂花雨飘飘洒洒,再次占领了楚天竹刚刚拂拭干净的桌面。 “我能给你的建议,只有亲自去看、去感受、去思考。遇到不明白的事,可以先把它记在心里。只要不断学习,终有一天,你会拥有足够的学识和智慧,去得出属于自己的答案。” ☆、第 26 章 楚天竹用一根干树枝拨弄炭盆,匀出块空隙,丢了几个芋头进去煨着,享受这难得的温暖时光。 秋意渐浓,天气转凉,他在山上工作一会儿,手指就冷得冰凉僵硬。制做火·药时不能见明火,只能在手炉中灌了热水取暖,十分辛苦。 下城是没有一年四季的,通风层在确保空气循环流通的同时控制了温度,楚天竹从没经历过秋冬的低温,有些适应不良。 因此每日上山制作完,回到半山竹林后,他总喜欢守在炭盆旁,烘烤得浑身暖洋洋,驱散寒气。 外面传来开门响。过了一会,黄栌带着小狗子走了进来:“师父,黄立来送制好的冬衣了。” 黄立就是小狗子的大名。自从英婶在山脚下开起裁缝铺,黄立也像模像样的在铺子里帮着干活。他从小学习裁缝技艺,手艺比一些雇来的帮工都强,很快就能独当一面。 如黄栌和黄立这种年龄虽小,但已能顶门立户,村人就不再当成小孩对待,改唤正经的大名。 黄立把背篓放在地上,向楚天竹恭敬行礼:“见过仙师。仙师先前只交待要做一件室内穿、便于活动的冬装,再随意做些日常款式,我和母亲多做了几种,还请仙师过目。” 他从背篓中将新衣取出,一一展示:“这一件是细丝布绵袍,里面填了薄薄的丝绵,正合现在穿;这锦布披袄子,比方才那件更厚一些,保暖效果好,无论外出还是在家都可以用;还有这件,翻领窄袖,袖口放下来可以盖住手,下摆长度不过膝盖,既保暖又方便活动,不知是否符合仙师的要求。” 楚天竹捏了捏窄袖的那件,布料厚实,丝绵柔软,可以想象穿在身上会有多么温暖。 有了这件冬衣,他在山中制作火·药武·器时,也不会因为太久没有活动,血液循环不畅而浑身冰冷。 楚天竹对黄立点头:“正合我意。” “仙师喜欢就好……其实还有一件,是我自己额外做的。” 黄立从背篓最下面拿出最后一件,那是一件反裘皮袄,外头是石青色云纹锦的面儿,配了洁白的毛里子。 黄立将这件皮袄双手献上:“大家听说我家给竹仙师制过衣装后,就时常把活计交给我娘来做。家里能开起裁缝铺,也是多亏了仙师的慷慨。母亲时常叫我感念仙师的恩情,我也不会别的,就攒了些兔皮,制成袄子,还请仙师不要嫌弃。” 他言辞恳切,满怀期冀的望着楚天竹。 如果黄立送的是什么金银财宝,楚天竹一定不会收下。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 但这皮袄是黄立一针一线亲手缝制,饱含一片赤诚,楚天竹无法拒绝。 “你有心了。每次定制的衣服都非常好,回去替我多谢你娘。” 黄立点头,他嘴角弯弯,脸颊上笑出两个小梨涡。 黄栌抚摸皮袄毛绒绒的里子:“做得可真好。不过,你从哪搞来这么多兔皮?” 黄立羞涩低头:“我的手艺,比我娘可差远了……兔皮是收来的,根叔他们在牛棚后面养兔子,卖给新开的那家‘野逸食坊’,我就央他把多的皮子卖给我。’” 黄栌一听有吃的,顿时眼睛一亮:“我有阵子没下山了,竟没听说过有新开的食坊,他们是做什么菜的,为何要用兔子?” “我也没去过,听说他家主推的,是一道‘拨霞供’,要用野兔肉。其余就是笋子、蘑菇、山菜之类的山珍,城里来的游客们喜欢得紧,说是有野趣。” 黄栌:“那新食坊就在村子旁建的那条长街上吧?新街感觉比元兴镇都热闹许多,每天那么多人来来回回的找仙人,林子里的活物早都逃进深山了,哪里还有什么野兔子。” 黄立赞同:“是这个道理,所以那食坊的主人特意交代,叫村里人送兔子去时,务必用笼子、陷阱装好。如有客人问起,不可说是自家养的,要说是山上逮的野兔。” 黄栌哈哈大笑:“好鸡贼的店主!” 第二天,黄栌照例去别院上课,课后闲聊时,黄栌对季玄凌提到起了食坊联合村民把家兔充野兔的事。 季玄凌对他所说的“拨霞供”十分感兴趣,叫管家吩咐厨房准备材料,又派人去请楚天竹,叫他来吃饭。 楚天竹到达别院时,餐食已经准备好了,他脱掉身上的绵袍,走到矮几旁坐下。 季玄凌和黄栌各占据了一侧,正守着矮几中央的风炉。 风炉上放了个小铜锅,楚天竹坐下没多久,铜锅里的水就沸腾起来。 矮几上摆着几盘兔肉,切成薄如蝉翼的薄片。 季玄凌从盘中夹起薄薄的肉片,放入锅中,用筷子拨弄片刻,肉便烫熟了,再夹出来蘸了提前调好的酱汁吃。 楚天竹和黄栌按照他的吃法,也涮起了兔肉,一时间水汽蒸腾、肉香四溢,一片其乐融融。 过了一会,三人饱食兔肉,又在锅中填了鲜蔬,吃得心满意足。 吃完还是下午,和煦的暖阳照在院子里。季玄凌惬意的眯着眼:“近来天气凉爽宜人,适合秋游,不如寻个日子上山去,登高望远、参拜开元祠。” 黄栌欢呼赞同,楚天竹也欣然接受。他这几日常感疲乏,略微放松休息,转换一下思路,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而且楚天竹受楚炎遗泽,又有血脉亲缘联结,到开元祠祭拜一番,也是应当。 到了约好上山的日子,楚天竹和黄栌一早起来,每人带上一根结实的竹杖,又在挎包中装好水囊和改良版口粮丸子,就出发了。 山上有一片金桂正在花期,香飘十里。黄栌之前采了许多金黄的桂花回来,用蜂蜜腌渍了,混上口粮丸子磨成的粉末,搓成蜜丸。 这蜜丸花香浓郁,入口清甜,师徒俩十分爱吃,这次带了许多,登山路上充作干粮。 他们走到季玄凌的别院,门口停着两辆挂着深青帷幔的马车。季玄凌正在车旁边站着,依然是一身飘逸长衫。 楚天竹疑惑:“你是不是忘了我们今天要登山的事?” 季玄凌轻摇折扇:“竹仙师何出此言,我这里早已准备停当,只待仙师到来。” “可你穿这样的衣服,走路会很不方便。” 季玄凌发现眼前这师徒二人,都是一身短打,手持竹杖,斜挎背包。 他大惊失色:“莫非你们要走路上去?” 三人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按季玄凌的规划,坐了马车下山,到山阳,转官道再上山。 三人坐第一辆马车,第二辆马车里是几名随从,带着前一天准备好的食材、轻便的藤编桌椅以及各项杂物。 马车下山后路过黄家村。现在的黄家村,已经完全变了个样子,村子的规模扩大了一倍不止,新建的街道两旁开满了店铺。 村中土路铺上了整齐的条石,原先村人时常聚集闲聊的广场上,建起了一座高大的青砖瓦房。 村长双手背在身后,踌躇满志的迈着方步,沿街巡视。他一眼认出季玄凌的马车,连忙侧身在路旁拱手行礼。 季玄凌命车夫停车,马车在村长身旁停下。帷幕掀开:“村长不必多礼。” 村长抬头,发现楚天竹和黄栌也在车中,顿时惊喜出声:“竹仙师居然也在,老夫正打算去仙居拜访,没想到竟在此遇到。” 楚天竹:“村长找我有事?” 村长遥指村中心那间全新的青砖瓦房:“托仙师的鸿福,咱们黄家村终于有了起色。老夫筹集资金,新建了一所学堂,已找好了夫子。以后咱们黄家村的孩子,都可以读书上学啦。” 楚天竹先前听黄栌提过一次村长筹建学堂的事,没想到效率如此之高,连夫子都找好了。 “这可真是喜事一桩,黄家村的后人们,必会铭记村长的高瞻远瞩。” 村长不由唏嘘:“高瞻远瞩的,其实是先父。他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在村里建一所学堂,却一直未能实现。后来我当了村长,方知其中艰难——哪个读书人愿意在黑乎乎的土房里,教一群拖着鼻涕的乡野小娃呢?要建学堂,首先得把村子发展起来才行。” 想到这些年的艰辛和挣扎,村长的眼眶湿润了:“黄家村能有今天,全赖竹仙师扶持,因此我想请仙师为这学堂取一个名字。” 楚天竹摇头拒绝:“这一切是村长你自己坚持努力的结果,我不过是从旁推了一把。况且这间学堂是令尊毕生的心愿,村长既继承他的遗志,也当负起取名的重任。” 村长思及先父,心中激荡,再也压抑不住,望着崭新的学堂,涕泗横流。 他短暂的哭泣了一下,就控制住了自己:“……老夫失态了,还请仙师见谅。这学堂的名字,我会回去好好想想的。” 《假装仙人来种田》TXT全集下载_10 告别了村长,离开村路没多久,就上了官道。 官道宽敞平坦,马车的速度加快了不少。 来自四面八方的游客混杂在一起,有乘马车的、乘软轿的、乘肩舆的,也有不少风尘仆仆走路的。 他们沿着“之”字形的山道一路上山,到接近山顶的地方,马车就必须停下了。 进去开元祠范围内,不论身份,皆须步行,以示尊敬。 ☆、第 27 章 楚天竹三人安置好马车,剩下的路程,就只能靠双腿了。 开元祠建在高高的山顶,要想上去,得先爬上望不到边的陡峭石阶。 石阶由汉白玉建成,宽约三丈,有披坚执锐的兵士把守入口。 作为皇家祠堂,开元祠罕见的并不禁止平民入内参拜。事实上,开元帝之后的第三代皇帝,曾下令禁止非皇室成员进入山顶区域参拜。 但开元帝的传说实在太有吸引力。参拜寻仙的人们到不了开元祠,干脆直接在山中焚香祈愿,数次引发山火,险些将开元祠付之一炬。 整个仙山地界苦不堪言,州府官员也纷纷上书。最后,这条禁令不了了之,开元祠依然端坐山顶,迎接四面八方涌入的参拜者。 开元祠对外开放,也不代表什么人可以自由进入。皇室禁军中,有一只专门的队伍驻扎在山顶,拱卫开元祠。 山顶建有瞭望台八座,每座常驻弓箭手四名,居高临下。稍有风吹草动,即可以旗语、号角发出信息,同时以长弓支援。 除把守入口的卫士外,石阶上三步一哨,五步一亭。 凡衣衫不整、携带兵器者禁止入内,进入开元祠区域后举止轻佻、行为不端者会被当场拿下,送州府法办。 眼下,就有一名外地游客,因长途跋涉,风尘仆仆,鞋履上沾满泥土,被守卫拦了下来。 游客畏缩的看了看守卫雪亮反光的戟刃,并不敢争辩,灰溜溜走到一边。 好不容易来到仙山,没想到竟会因为这种原因无法参拜,游客沮丧不已。 一个鬼鬼祟祟的中年村妇挎着个蓝布包袱走到他旁边,小声问他:“草鞋要不要,三十文一双。” 游客吓了一跳:“草鞋也能进?你可不要诳我。” 村妇东张西望,见无人注意此处,示意他压低声音:“能进,只要干净的就能进,我都在这卖了三十年了,你若进不去,只管回来退钱。” 游客迟疑:“这……一双草鞋就三十文,太贵了,便宜些。” 村妇作势要走:“我大老远从山脚运上来,冒着坐牢的风险,赚一点点辛苦钱,你还要讨价还价。” 游客连忙拉住她:“婶子莫恼,我买,我要买。” 钱货两讫,游客拿到草鞋,套在原本的鞋子外面,扎紧系带。 他再去白玉阶,果然没有被守卫阻拦,高高兴兴上山去了。 楚天竹他们恰巧看到这一幕,黄栌庆幸道:“还好坐了先生的马车,不然我和师父爬山上来,也要因为鞋子太脏,被拦在外面了。” 季玄凌莞尔:“我实不知有此等规矩,只是自知体力不济,不想爬山罢了。” 楚天竹疑惑:“你之前没有来过吗?我记得第一次见到你,就是因为你在山里迷路,被村长带人救回来。” 季玄凌想起那次狼狈的经历,不由得苦笑:“以前来过几次,都是跟着祖父和族人来参加初春的祭典。今年一个人过来,在山脚下离开大路,进林子后七拐八拐,就走不出来了。” 说话间,他们已通过卫士的查验,进入了开元祠范围内。 从白玉阶最底端向上看,台阶高耸,峰顶直入云霄,高处的人看起来如同一只只小蚂蚁。 游客们上了台阶后,在一排排金甲卫士的震慑下,都轻手轻脚、谨言慎行,生怕犯了什么错误,被丢人的叉出去。 楚天竹三人也不再闲聊,闷头爬起了台阶。 半晌之后,终于到达山顶。楚天竹环顾四周,空旷的广场中央矗立着一栋线条流畅的白色建筑,令他莫名眼熟。 黄栌小声嘟囔:“这屋顶怎么是平的,左右也不对称,好生奇怪。” 季玄凌先前来过几次,便为他说明:“这栋白色建筑,乃是开元帝亲手为自己设计的陵寝。图纸一出,朝野上下一片反对之声,建成之后,更是被全国各地的建筑大师们批判得不成样子。只是开元帝最后不知所终,后人为了纪念他,便将此处改设为祠堂。” 楚天竹终于想起自己在哪里见过这样的建筑了——是上城,楚炎家。 当时他去继承遗产,在警卫队的包围催促下,只得匆匆一瞥。仔细回想起来,这两栋建筑的外形,十分相似。 现在,这栋完全上城风格的开元祠大门紧闭,由金甲卫士严密把守着,游客们只能开元祠前巨大的香炉处燃香祭拜。 季玄凌准备得周全,从袖子里取出一只纤长的木盒,里面装了上好的檀香。 三人各取三支线香,在长明灯上点燃了,走到香炉前参拜。 楚天竹双手持香,闭上双眼。他与楚炎生时无缘相见,一路走来却处处可见楚炎的影子。 楚炎留下的石头带领他穿越,来到楚炎一手开创的太平盛世中,因为发型衣装与楚炎相似,他才成功假借“仙人”身份融入了这个世界…… 楚天竹越了解这个世界,心中对楚炎就越是敬佩。他从不向贵族低头,但此时也真心实意的躬下·身来,由衷致意。 就在他弯腰行礼这一刻,地面微微震动了起来,山体内部发出一阵奇异的嗡鸣声。广场上的人群骚动起来,有人小声惊呼:“地动了!” 地面摇晃得愈加厉害,不少人双手抱头卧倒在地。季玄凌因为爬了许久台阶,体力不济,腿脚发软,眼看着就要跌倒。 楚天竹一把拉住他。这时,以开元祠为中心,爆发出一阵耀眼白光,在场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闭上了眼睛。 片刻之后,白光消失了,地面也不再震颤。 广场上,众人茫然四顾。在一片惊慌中,几乎没有人注意到,有两个人凭空消失了。 黄栌难以置信的看着香炉。师父和玄凌先生,方才还在这里上香,一眨眼的功夫,居然消失不见了。 开元祠出现此等异象,金甲守卫们快速反应,第一时间把整片区域包围了起来。 他们神情肃杀,刀兵出鞘,喝令在场的游客呆在原地不许走动。 有游客惊恐的哭出声来,黄栌捂紧嘴巴。他的心脏在胸膛中剧烈跳动——开元帝是仙人,师父也是仙人。 黄栌立刻联想到,方才的异象,很可能与师父有关。 更多的金甲守卫从白玉阶方向增援而来,他们开始排查在场游客,一一询问姓名身份后直接带走。 很快就轮到黄栌,负责盘查的守卫眼神狐疑:“姓甚名谁,可有父母、亲人在场?” 事到临头,黄栌反而奇迹般的冷静了下来。他模仿季玄凌在外作为“玄凌先生”的作派,有礼且疏离的回答:“吾乃京州玄凌先生之弟子黄栌。今日上山参拜,随从和马车正停在白玉阶下等候。” 盘查的守卫显然听说过季玄凌的名号,见黄栌举止从容,又是季玄凌的弟子,只当这少年是哪家的小公子,独自溜出门游玩。 他左手一挥,两名守卫上前,礼貌的请黄栌跟他们到山顶守军大营中,等待调查。 楚天竹这边,伴随着熟悉的白光和眩晕感,他发现自己被传送到了一个陌生的空间里。 周围都是光滑的岩壁,墙上镶嵌了一排鸡蛋大小的珠子,散发着莹润暖光,向远方延伸。 季玄凌坐在不远处的地面上,面色苍白,一手按住左脚。 楚天竹走过去为他检查。季玄凌的脚踝,肉眼可见的肿胀着,他轻捏关节。 季玄凌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楚天竹停下动作。 “没事……”季玄凌咬紧牙关,“继续。” “骨头什么大碍,应该只是扭伤。”楚天竹架着季玄凌的胳膊,将他扶了起来。 季玄凌在他的支撑下单脚站稳:“发生了什么?刚才突然有好刺眼的白光,我再睁开眼睛时,感觉仿佛从半空中跌落,接着就扭了脚。” 楚天竹每次穿越都稳稳当当站在地上,这次也没有例外。想来是因为他当时正拉住季玄凌,导致季玄凌受到了牵连。 但是规则并不允许楚天竹将穿越时空的事情讲出来,他换了几种方式,都开不了口。 季玄凌见楚天竹默不作声,只当他也不知道情况:“或许是地动,山体裂开,我们掉进了山洞里。” 他若有所思的打量岩壁上的发光石头:“夜明珠,这种大小和规模,掏空皇帝的内库也拿不出来……我们不会是到了仙界吧?” 楚天竹摇头:“我也不知道这是哪里。” 背后是封死的石墙,摆在他们眼前的,只有这条不知通往何处的路。 “为今之计,只有顺着这条路走下去了。” 季玄凌尝试走路,但左脚刚一用力,脚踝就传来钻心的疼痛。 楚天竹本想让季玄凌左胳膊架在他的肩上,以做支撑。奈何他比季玄凌高出许多,如果不弯下腰去,季玄凌只能搭到他的上臂。 楚天竹比量了几下,干脆用右手搂紧季玄凌的腰,让季玄凌左臂卡在他右臂肘弯处,左手搭他右肩,方便借力行走。 他本能寻找最优解决方案。只是走动起来后,怀中传来季玄凌身上的体温和熏香味。如此亲密无间的紧贴着,让他脸颊莫名发热。 季玄凌被楚天竹有力的胳膊勒住腰肢,对这个姿势也有些迟疑。 但眼下最重要的是尽快找到出路。作为拖后腿的人,季玄凌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提出反对。 他们默默沿着通道向前走,空气中只有略微凌乱的脚步声伴着衣料摩擦的细碎声音,谁也没有开口打破这朦胧的氛围。 ☆、第 28 章 楚天竹扶着季玄凌在山洞中穿行,昏暗的光线将他们飘忽的影子投射在岩壁上,狭窄的通道格外漫长。 越往前走,道路越宽,渐渐能感觉到微风拂面,前方隐约有流水声传来。 楚天竹精神一振:“有风、有水,前方或许有出口。” 他们奋力前行,不久之后,空间骤然开阔,一个无比高大的洞厅出现在二人眼前。 洞厅中石笋林立,不时有水滴自洞顶的钟乳石落下,砸在石笋上,发出清脆的滴答声。一条深不见底的暗河从厅中缓缓流过。 季玄凌环顾四周:“如此巨大的钟乳石,恐怕已生长了上万年。仙山内部竟有此等不为人知的灵秀奇境。” 楚天竹从未见过这样的东西,他着迷的看着一串水滴从钟乳石上跌落,摔碎在石笋尖端。 “看起来就像真的有生命一样。” 季玄凌:“石钟乳且滴且凝,积聚千万年,方成石之精华,仙师可要采一些回去炼制丹药?” 楚天竹听了这话,回过头来,神色认真地看着他:“人生天地间,不过百年。而石钟乳生长万年,我等今日才得以见此奇景。若为了一己私利,将它采下,后人再来此处,就只能看见前人破坏的痕迹了。” 季玄凌被他极近距离的盯着,只觉一阵目眩神迷:“是……是我一时迷惑,起了贪念。这般美景,应当好生保护,使子子孙孙、千秋万代亦能得见才是。” 他们穿过洞厅,继续向前,来到一个更小些的洞厅中。 小洞厅中央有一座极为显眼的石台,散发出耀目的金色宝光,吸引人上前一探究竟。 周围并没有其他出路,楚天竹和季玄凌对视一眼,一起向石台走去。 石台上只放了两样东西:一只小巧精致的金匣,盖子上刻了个狂放不羁的“楚”字,字体十分灵动,如同直接用笔写金匣上一般;还有一柄极长的宝剑,剑鞘、剑柄皆为白玉所制,通透莹润,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楚天竹打开金匣,里面躺着一枚信封,也不知是哪个时代的产物,已经微微发黄。 他正要打开信封,却被季玄凌拦了下来。 “仙师且慢,此物年代久远,如处理不慎,恐有破损之虞,还需小心为上。” 楚天竹做了个“请”的手势:“我没有接触过这种东西,还是由你来处理吧。” 季玄凌先将袖子卷至肘部,再取巾帕仔细清洁双手,之后才屏息静气,小心翼翼取出信封中的信件。 那只是一张薄薄的宣纸,内容也不多,楚天竹一眼就看完了全部内容。 “致继承我宝贵财富的楚氏后人:命运指引你来到此地,拔出仙剑,世界将在你手中。 ——楚炎。” 楚天竹挑眉。楚炎在遗嘱中,曾把那枚能够穿越时空的石头挂件称为“最宝贵的财富”。 毫无疑问,只有继承了那块石头的楚氏后人,才能穿越时空来到这里。 看来开元祠中的异象,也来自这颗神秘的石头。它将楚炎的继承人,带到藏有仙剑的溶洞中,完成继承的最后一步。 季玄凌看着这份书信,神色巨变。楚天竹有些心虚。 他和黄栌对外一直声称,“竹仙师”就是黄栌离家十年学艺归来的叔父黄海。 但他可以肯定,季玄凌怀疑过“竹仙师”的身份。 楚天竹的真实身份,受规则所限,解释起来十分困难,他平时尽量忽略这个问题。 只是现在,他必须对季玄凌坦白了。 “季玄凌,我有件事情得告诉你。” 楚天竹刚刚开口,就见季玄凌脸色苍白,浑身颤抖,揪紧了自己胸口的衣服。 他脚上有伤,站立不稳,向后倒去。 楚天竹连忙接住季玄凌,扶他慢慢坐在台阶上:“哪里不舒服吗?” 季玄凌声音颤抖:“没事……我只是没有想到,传言竟然是真的。” “什么传言?” 季玄凌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我先前说过,我父母的事。其实我当时查到了一些信息,只是此事过于离奇,又涉及双亲的清誉,故不曾告知与你。” 他深吸几口气,平复心情:“我调查当年之事,发现母亲未婚时,曾与尚是皇子的先帝交往甚密。后来先帝继位,各氏族选送适龄女子入宫,白氏的人选却是母亲的堂妹,也就是当今太后。” “他们背叛了你的母亲?” “具体发生何事,现在已不清楚。后来母亲飞快嫁给父亲,生下了我。之后没多久,他们就失踪了。有传言说……”季玄凌双手微微颤抖,“有传言说我并非季氏的亲骨肉。” 楚天竹拍拍他的肩膀:“流言不可尽信。’” “我从来没有相信过,只是现在,”他举起手中的信,表情凄然,“你还不明白吗,这些就是开元帝留下的传承,是天下人趋之若鹜的开元秘宝——如果我不是楚氏后人,又怎么会莫名出现在此。” “我,呃,其实,总之……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楚天竹试图告诉季玄凌先不要伤心,他才是真正的楚氏后人,但每每开口,就被规则强行掐断。 季玄凌认定自己是先帝的私生子,哽咽道:“小时候,每当有人夸我像父亲,祖父就会露出笑容。我做什么事,他都会说,你父亲是如何如何做的,一旦我做了与父亲相同的事,祖父就变得十分高兴。后来,我渐渐开始刻意模仿他口中‘父亲’的行为,听到人说‘此子肖父’,对我来说,是最高的夸奖。” “我装出一副风度翩翩的样子,开办学舍,沽名钓誉,做世人眼中的‘玄凌先生’,听他们赞美那虚假的表象,连自己都失去了……到头来,‘季玄凌’只是一个不存在的怪物,多么可笑。” 楚天竹握住他的手:“我认识的季玄凌,贪图享乐、喜爱华服,对未知的事物充满好奇心,即使是山野村夫也能平等相待,这样的季玄凌,才是我的朋友。如果你说的那个什么高高在上的‘玄凌先生’来到我家,我定然水都不给一口,赶出门去。” 季玄凌含泪:“得遇仙师,玄凌三生有幸。” “我也很高兴遇见你。” 如果没有遇到季玄凌,楚天竹可能不会意识到义军存在的问题。按照他本来的计划,安置好黄栌之后,就回到下城。 他会和下城居民们一样,落入西羽的陷阱,所有事都会截然不同。 季玄凌发·泄过情绪,渐渐恢复了镇定:“过去的事已经无法改变,既然命运指引我来到这里,我会接受这一切。” 他站起身,借着楚天竹的支撑,回到石台前,拿起那把白玉剑,作势欲拔。 楚天竹:“事情尚未有定论,我觉得你还是先不要做决定。” 季玄凌微微一笑:“不必担心。” 他左手握紧剑鞘,右手拔剑——仙剑纹丝不动。 季玄凌加大力度,再拔一次,依然如此。他疑惑的看着自己的右手:“怎么回事?” 楚天竹无奈,他从季玄凌手中接过剑。 仙剑到了楚天竹手中,瞬间光华大作,白玉之中有金芒流转。他握紧剑柄,似有一股暖流从掌心汇入身体。 伴随着清越的剑鸣声,仙剑出鞘,整个仙山山脉为之震颤。 楚天竹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脱离了身体,不断向上漂浮。 穿过厚重的山石,越过起伏的林海,升到遥远的天空之上,俯视着这个世界。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仙山山脉的全貌。主峰巍峨耸立,周围十余座侧峰向中间倾倒,形同跪拜之姿。 众山之巅,蒸腾的雾气和流云不分彼此,氤氲一气。 山顶分外显眼的,是造型独特的开元祠——黄栌还在那里。 楚天竹心念一动,视野自动拉近了,他看到黄栌正被几名金甲守卫押送着走下白玉阶。 台阶下方不远处的马车旁,一名随从正焦急的来回踱步,他的伙伴正试图探知开元祠上发生了何事。 他们必须回去了,可能有守卫注意到黄栌并非单独一人来此。等守卫们到马车处盘查,发现楚天竹和季玄凌不在,定会生疑。 楚天竹飞速下潜,意识穿过山体,看到了溶洞。 自己的肉身还站在原地,保持着拔出仙剑的姿势一动不动。他让意识俯冲向身体。 楚天竹猛然睁开眼睛,面前是季玄凌目瞪口呆的表情。 他收剑入鞘,对季玄凌伸出手:“重新自我介绍一下吧,我是楚天竹。详细事情,容我过后向你解释。黄栌遇到麻烦,现在,我们必须得走了。” 季玄凌过于震惊,已不知该如何反应,只能听从指令,握住他的手。 楚天竹在脑海中回想马车停放地点附近的树林,白光闪动,两人的身影瞬间离开了溶洞,出现在空无一人的树林中。 楚天竹扶着季玄凌走向马车,有眼尖的随从看见他们,立刻迎了上前来。 “先生上山时不慎扭伤了脚,我们就先下来了,车上可有药物?” 有随从取出药箱,为季玄凌简单处理扭伤的脚踝。 他们刚回来没多久,几名金甲卫士就带着黄栌向马车走了来。 黄栌红扑扑的脸上流淌着汗水,也不知是爬台阶累得,还是紧张所致。 他忐忑走近,见楚天竹和季玄凌正在马车旁站着,顿时眼睛一亮:“师父!玄凌先生!” ☆、第 29 章 楚天竹握住季玄凌的手,发动仙剑之力,二人直接传送,瞬息之间回到白玉阶下的密林中。 他无比清晰的感觉到,一种神秘力量在他身体里流淌。 楚天竹随时可以像刚才一样,意识离开身体,如同真正的仙人一样,端坐九天之外,俯瞰世间万物; 他能感觉到群山的脉动,浓郁到近乎凝实的生气,正在山间不停涌动,扩散向四方; 只要他想,他可以瞬间前往任何地方。 这是真正的神仙手段。楚炎就是依靠这种力量,从孤身一人,到号令天下,力挽狂澜,救万千生灵与水火。 楚天竹终于明白,这个世界的人为何如此沉迷仙人传说,热衷寻找仙人的踪迹——因为它确实存在,而且强大无比。 与楚天竹的意气风发相比,季玄凌却感觉如同身处一场无比荒诞的梦境之中。 短短半天之内,他先是从开元祠莫名掉到了一个地下溶洞,溶洞中居然出现了开元帝楚炎留下的仙剑,然后他以为自己是楚氏后人——显然他不是,他无法拔出仙剑,接着竹仙师突然变成了楚氏后人。 季玄凌有一肚子问题,心里如同猫抓一般。然而此处人多眼杂,只能憋在心里。 随从为他处理受伤的脚踝,季玄凌顾不上疼痛,眼睛一错不错的盯住楚天竹。 黄栌被几个金甲卫士押送着,回到了马车处。 他原本被带到山中的守军大营中等待,然而白玉阶下入口处的守卫认出了他,指认他并非一人上山,另有两名同伴。 好在没人注意到,楚天竹和季玄凌在开元祠中突然消失。黄栌只推说他们先下去休息了,自己贪玩,多盘桓了一会。 因此有卫士队长带了几个人,押送他下白玉阶,验明所说真伪。 此刻见到了师父和玄凌先生,黄栌一颗悬着心终于落了地。 季玄凌取出手帕给他擦汗:“怎么累成这样,快寻个凉快地方歇着去吧。” 领队的金甲卫士认出了季玄凌,上前行礼:“玄凌先生。不知先生来此,多有怠慢了。” 季玄凌和气的扶他起身:“军士们镇守开元祠,责任重大,怎能让你们为我一介闲人分心。刚刚山上似有混乱,不知发生何事?” 金甲卫士一拱手:“此事还有待调查,暂时不便告知先生,还请见谅。” 季玄凌点头:“即使如此,我便不问了。” 他指了指自己包扎固定好的左脚:“先前不慎扭伤了脚,疼痛难忍,不便在此逗留,告辞了。” 他招呼随从准备启程,却被金甲卫士拦了下来:“先生且慢,您的弟子还不能离开。” 黄栌从楚天竹背后探出头来:“我只是站在那里而已,什么都没做过!” 金甲卫士不为所动:“方才在开元祠中的所有人,都必须留下等待调查结果。” 僵持间,道路上突然传来马蹄声,山下增援的人马到达了。 为首的是一名官员模样的中年人。 楚天竹记得这个人,他曾在别院外求见季玄凌,却被管家托病拒绝,当时他留下了一封书信,还说“京州故人有要事相商”。 这名官员率众下马,见到季玄凌也在这里,露出了意外的表情。 他交代几句,身后的武官们得了命令,分头带人向山顶增援去了。 接着他走向马车这边,几位金甲守卫向他行礼:“刘大人。” 刘大人走上前来,笑呵呵的同季玄凌打招呼:“许久不见,玄凌先生今日怎会在此啊?” 季玄凌对他拱手:“近日秋高气爽,便到山上走走,怎料竟被卷入此等事端中。” 刘大人眼神扫过季玄凌被包扎固定住的脚踝:“玄凌先生风光霁月,定不会是作奸犯科之人。先生既然受伤,便尽快下山医治吧。”他吩咐金甲卫士,“还不速速放行!” 金甲卫士让出了道路,季玄凌对刘大人拱手致谢,楚天竹和黄栌将他搀上马车。 车子向山下走去。离开了开元祠范围,黄栌终于松了一口气,瘫坐在车中软垫上。 楚天竹把水囊递给他:“刚刚吓到了吗?” 黄栌畅饮一通:“还好……不过师父你们刚刚……” 楚天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刚刚先生扭伤了脚,我们就先下山了,回去再与你细说。” 黄栌意识到,刚才师父他们去做的事,显然十分机密,须得到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才能提起。 好不容易回到别院,房间里只剩他们三人,黄栌和季玄凌都眼巴巴的看着楚天竹。 楚天竹无奈:“一个一个问吧。” 季玄凌立刻提问:“仙师是楚氏后人?” 楚天竹略一思索,避开关于另一个世界的事,大概描述了一下:“我与楚炎确实有些血缘关系。我们都住在很远的一个地方,机缘巧合来到仙山。我那是恰好遇到黄栌落难,就假借他叔父的身份,在此生活。” 黄栌瞪大眼睛:“师父居然是开元帝的后人!” 楚天竹摆摆手:“算不得后人,远房亲戚罢了。” 季玄凌接着问:“那开元秘宝……又是怎么回事?” 楚天竹把藏在袖子里的白玉仙剑放在桌上,供两人查看:“应是开元帝将其藏在溶洞中,留给后人。” 他尝试说出那块石头,以及仙剑带来的特殊能力,但无法开口,看来这些也属于规则禁止透露的信息。 黄栌顾不得提问,他正爱不释手的摩挲着滑腻的白玉剑鞘,检查每一道花纹。 季玄凌却有许多问题:“既是留给楚氏后人,为何不直接传给太子?放在那般隐秘的溶洞中,让仙剑闲置三百年后,才得以现世。” 此处确有疑点。或许楚炎是想将这柄仙剑留给他在下城的儿子?也不知激活开元秘宝的,是那块穿越时空的石头,还是楚氏血脉。 楚天竹对楚炎了解不多:“开元帝行事狂放不羁,与常人殊异,如此安排,定是有自己的想法。” 黄栌在一旁一直试图拔出仙剑,他跟季玄凌一样失败了,仙剑纹丝不动。 他见季玄凌不再问问题,抓住机会,双手捧剑来求楚天竹:“师父,快让徒儿见识一下仙剑的威力吧,看看是不是真的可以劈开巨石?” 楚天竹询问的看向季玄凌,季玄凌点点头。他一手拉起季玄凌、一手拉起黄栌,心念一动,三人已经从别院静室中,传送到山中工坊附近。 季玄凌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场景,依然感到无比神奇。 黄栌晕陶陶的打量四周,激动得快要跳起来了。 楚天竹走到一块一人高的岩石前,这块石头不如“开元帝试剑石”景点那处的石头大,但也绝不是寻常刀剑所能损毁的。 他屏息静气,拔剑出鞘,白玉仙剑发出一声欣悦的长吟。 楚天竹自上而下斜劈向巨石,感觉如同切过一块豆腐般,毫无阻滞之感。 剑光闪过,巨石无声化为两半,切面光滑如镜。 黄栌发出一声惊叹:“好厉害的剑!” 季玄凌脚上有伤,不宜久站,试完了仙剑,楚天竹又带二人回到别院静室。 把仙剑丢给两眼放光的黄栌,楚天竹问起季玄凌来:“那个刘大人,是做什么的?” 季玄凌扁扁嘴:“不过是一个趋炎附势、逢迎拍马的小人,居然被他混到这里……” 楚天竹:“他找你做什么?” “唉……实际上,刘大人是‘那位’的眼线。”季玄凌向半空中拱手。 “若要论起来,当今天子,也算是我的表兄。我们小时候关系其实很好,只是后来我听说了那些流言……加上他又明里暗里,阻止我查出当年的真相。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与他相处,因此已经许久没有联系了。” 听季玄凌此番描述,当今天子似乎也不是残暴凶狠之人。 毕竟有那样的流言在,加上涉及皇室隐私的季玄凌父母失踪之谜。这位天子却依然放任季玄凌活蹦乱跳,甚至对他还不错。 季玄凌离开京州,到远离天子控制的仙山中,天子就光明正大的派了眼线过来,可见并没有加害之心。 楚天竹不由失笑,看来真的有不少人,相信季玄凌乃是先帝血脉。 他想到自己新获得的能力,也许可以用来帮助季玄凌寻找他的父母。 他问季玄凌:“可有你父母的肖像?我可以试试,看能不能找到他们。” 季玄凌闻言,先是一喜,随后却又低落下来:“父亲和母亲并未留下画像。不过……”他有些迟疑,“我之前在仙山中,仿佛看到了很像我父母的人。” 《假装仙人来种田》TXT全集下载_11 “在哪里看见的?” 季玄凌十分不确定:“我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不是我的父母,只是在去开元祠的路上,曾经遇到一对中年夫妇。我一见他们,就觉得非常熟悉,他们看到我,神色也非常奇怪。我悄悄跟上去,然而他们走得很快,在树林中七拐八拐,就失去了踪迹。后来我就迷路了,被救回黄家村。” “可以,能大概确定搜索范围,寻找的难度就下降了很多。” 楚天竹闭上眼睛,意识轻飘飘的飞向高空,九天之外的仙人再一次俯视脚下的一切。 他的视线掠过农田和山丘,穿过潺潺溪流,扫过村庄集镇。 最后,在一个瀑布附近的山坳中,发现了一对中年男女,他们身上的气息,与季玄凌非常相似。 ☆、第 30 章 身材娇小的女子推开虚掩着的柴门,走进简朴的小院中。 两只黑背黄腹、毛发蓬松的獒犬跟随在她身侧。 院中几只身形尚小的幼犬听到门口有动静,争先恐后的跑出来迎接。它们还没有发育完全,腿脚软嫩,挨挨挤挤间相互影响,彼此绊倒。 摔倒的幼犬们收势不及,像一群毛球一样弹动翻滚,撞在女子浅黄色的裙摆上。 女子右手挎着个柳条筐,里面放了一大束五颜六色的鲜花,她脸上笑意盈盈,放下筐子,躬身揉搓起幼犬来。 院中有一座小巧木屋,房门打开,走出一名中年男子。 他身着雪白绵衣,外披银灰色大氅,面容清隽,气质儒雅。 女子放下还在嘤嘤撒娇的幼犬,献宝般捧起花束,向男子走去:“阿珩,我今日又寻到几种不同颜色的花儿。” 男子握住她的手:“怎么又一个人溜出去?此处荒僻,你独自在山间行走,我会担心。” 女子笑嘻嘻的摇晃他的手:“有狗儿们跟着,不管是野兽还是人,都恨不能躲着我走,哪里会有什么危险。” 半人高的敖犬正蹲坐在一旁看幼犬戏耍,听到主人提到它,转头以一声雄浑有力的吠叫回应。 男子宠溺地抚去女子发髻边的落叶:“谁也管不住你……罢了,我已与先前邀我做夫子那村长商量好,他们正加紧整修房屋,下月入冬前,我们就可以搬过去了。” 提及此事,女子清澈的眼眸中染上一抹轻愁:“咱们在这里本来好好的,要不是因为我……” 男子将食指轻轻抵住她的嘴唇:“不只是因为你,近些年我也渐感力不从心,不再像年轻时一般,事事皆可亲力亲为。” 他环视简朴的小院:“这里一砖一瓦,一草一木,皆是你我亲手建造,我明白你心中不舍。只是此处生活多有不便,等到你我年老力衰,怕是连日常取水都有困难。搬到那边去,衣食住行都方便不少、又热闹,你不是最喜欢热闹了吗?” “唉,你说得对……听说那边现在繁华得很,新开了很多食肆酒家,近来还办起了露天大集。搬过去之后,要把每一家都尝个遍才是。” 女子那一点点愁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眼又开心起来,脚步轻快的拾掇起花朵来。 楚天竹收回视线,眼前的场景又重新回到别院静室之中。 樱桃红的帐幔下缀着五彩缨络,龙脑香在玉熏炉中闷烧。轻烟袅袅升起,季玄凌坐在他对面,神情略带不安。 “我已找到你的父母,你要现在就去见他们吗?” 季玄凌不知所措的重复:“现在就去见他们吗?” 他心乱如麻,无助的望着楚天竹:“我不知道……我曾经无数次幻想过与他们重逢的场景,但当这一刻真的来临,我却感觉,好像还没准备好。” “没关系,等你准备好了,再来告诉我。”楚天竹安抚他。 季玄凌低下头去,沉默了半晌:“他们过得好吗?” “还不错,而且如果我没猜错,他们就快搬到黄家村来了。如果你还没准备好要与他们面对面交流,可以先不接触,只远远地观察。看看他们是什么样的人、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再决定自己要怎么做。” 季玄凌点了点头:“如此也好,多谢仙师……” 楚天竹凝视季玄凌的眼睛:“你已知晓我身份的秘密,我亦了解你心中的秘密。你我之间已如此熟悉,你还要如此见外?” 季玄凌在他认真的注视下,面上飞起一抹薄红:“确,确实如此,那我以后,可以叫你天竹吗?” 楚天竹颔首:“可以,玄凌。” 用新获得的力量解决为季玄凌找到失踪多年的双亲后,楚天竹又一头扎进了工坊。 仙剑中的力量给他带来了许多便利,让他操作更加精准,并且可以随时传送回到竹林宅院中取暖休憩,节省了大量的时间。 楚天竹在一只巴掌大的细口大肚瓶瓷里填好火·药,安置好引信,再用软木塞好瓶口。 这种简易投掷物,他已经做了很多,一箱箱码放整齐,送回下城补给站中。 为了腾出更多空间,补给站里的杂物、存货和货架,以及卧室中的床铺、书桌,都被楚天竹搬来这边,存进半山宅子的仓库里。 补给站里每一寸空间,都存满了各式武·器,楚天竹现在必须要再找一个稳妥的空间,存放他源源不断产出的装备了。 送完最后一箱,楚天竹传送回到半山竹林中。 山上的冬天,比山下更冷。天空中有零星的雪花飘洒,院中石板路一早起来已结了白霜,有人正小心翼翼,踏霜雪而来。 来人正是季玄凌,他难得没有穿红衣,身上披着件白貂裘,怀里抱了枝三尺长的红色腊梅,分外显眼。 楚天竹上前接过他手中沉重的花枝,季玄凌连忙叮嘱:“当心,莫碰掉了花苞。” 他们带着这枝花苞累累的红梅走进堂屋,寻了个素净的陶罐,放在案上,将梅花插·了进去。 季玄凌解下貂裘,内里是一身雅梨黄的纱绵袍,袖口、领口和下摆镶了白边,绣着细密的草木纹样,站在略显昏暗的房间里,分外明丽。 楚天竹点起风炉,煎茶来喝,暖暖身子。 他在釜中倒入山泉水和茶叶,煮到沸腾,撇掉浮沫杂梗。 他天竹又取出秋天存下的蜜渍桂花,加了一勺在茶汤中不停翻搅。 楚天竹将茶汤盛放在琉璃盏中,递给季玄凌。这琉璃盏还是是季玄凌许久之前送来的,浓郁的茶香和甜蜜的花香从杯盏中散发开来。 季玄凌接过琉璃盏,金黄的茶汤在剔透的容器中缓缓盘旋,他深深吸气,芳香沁人心脾。 两人对坐饮茶,温热的茶水驱散了一身寒气,随着炭盆燃烧,房间的的温度也上升起来。 楚天竹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他的义军武·装计划,从数量到质量都远远超出了预期; 黄栌也在稳步成长,如同海绵吸水一般疯狂的吸取各方面的知识; 冬季茶园没什么活计,王文举和王文轩两兄弟回青州准备过年去了,楚天竹额外给了他们一个月的口粮丸子,用做往来人情; 黄家村冬季游客有所减少,村长把大部分精力都用在了学堂上,他为学堂定名为“承志”,希望学童们能够承先人之志,努力上进,光耀门楣。 而黄家村承志学堂新请来的先生,正是季玄凌的父亲,季珩。 自从季珩携妻子入住学堂,黄家村的村民们就陆续把适龄孩童送到学堂上课。 学堂的前院,是读书上课的地方。学童们按照年龄、进学基础不同,分作甲、乙、丙三个班级。 学堂的后院,是夫子季珩和家人生活起居的地方,卧室、书房、客厅、厨房等一应俱全。 村长为了吸引夫子来此授课,下了大力气,整间“承志学堂”,堪比镇上的大宅。聘请夫子的费用,走的是族中公账。孩童拜师时奉赠的束脩,则由各家视情况自出。 季玄凌从楚天竹处得知他父母的所在后,便时不时下山去。他也不接近,只远远的在茶楼二层坐了,看学童们进进出出,有时还能见到他的父亲母亲携手外出。 看到父母和乐融融,生活幸福,他的想法似乎发生了很大转变,近来整个人都平和安定无比,此时正眯着眼睛靠在椅背上享受香茶。 楚天竹受他影响,一向挺拔的肩背也放松下来。不过他只稍微放松了一刻,就警醒的告诫自己,下城的同胞们还在受苦,不可沉迷享乐。 “我近期需要离开一段时间,应该不会超过一个月。会尽量在过年之前回来。” 季玄凌抬眼看他,迟疑了一下,终究没有开口问他去往何方。 “近来山中恐有风雪,天竹此时出门,务必要多带御寒的衣物。” 楚天竹轻轻摇头:“我要去的地方,暂且还无法告知与你,不过那里环境独特、四季恒温,玄凌不必为我担心。” 季玄凌被楚天竹带着传送过几次,知道他有自己不知道的本领,能去到自己去不了的地方。 这让他减轻了一些担忧,但又带来另一种失落——这样的楚天竹,仿佛随时都可以如同开元帝一般,丢下凡尘俗世,消隐无踪。 季玄凌想到此处,一时消沉起来,勉强开口道:“山顶开元祠还在严密封锁着,据说京州那边派了一百多个史学家来研究那天的异象。我在山下见到好几拨熟悉的人马,都是京州过来打探消息的,你暂时离开一阵子,正好可以避开这些视线。” 事实上,自从开元祠出现不明原因的震颤和白光,远在京州的天子就令钦天监推算吉凶。 钦天监大小官员,来回推了三日,皆是大凶之兆,直指天子失德,将为真龙所替。 整个钦天监被禁卫围得如铁桶一般,以防走漏消息,众人瑟瑟发抖,生怕小命不保。 天子正眉头紧锁,在寝宫中来回踱步。 这时,有太监前来通传,太后已到了寝宫门口。 太后原是白氏之女,她是季玄凌母亲白霓裳的堂妹,生下了先帝唯一的子嗣。 先帝英年早逝,幼年天子继位,皇室风雨飘摇间,太后依靠背后的白氏,拉拢季氏和另外几个世家大族,巧妙周旋,平衡各方势力,为天子争取到了宝贵的成长时间。 之后天子亲政,世家蛰伏,整个后宫乃至前朝,都已处于她一手掌控之中。 ☆、番外 九天之外,翻涌起伏的云层上,悬浮着一座小岛。 岛上有一屋、一池、一树。一名须发皆白的褐衣老者,正闷闷不乐地看着光滑如镜的水面。 水镜中,楚天竹正在将混合好的药粉填入瓷瓶。他就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机械,一个、下一个、再一个…… 他就这样做了一上午,直到午饭时间,才站起身来,活动肩颈手脚。 老者大声叹气。 远处,有一面色红润的玄衣老者驾云而来。行至浮空岛旁边,见白发老者一脸憋闷守在水镜边,就丢了个桃核过去。 桃核击中水面,泛起阵阵波澜,打破了水镜中的画面,也惊醒了池边的白发老者。 玄衣老者拱手道:“陶公,别来无恙啊。” 被唤做陶公的白发老者依旧懒懒的倚在池边,并不起来迎接:“蟠桃还要三日成熟,你这么早过来做什么?” 玄衣老者按下云头,落在陶公身边:“我感知到术法的气息,到下界一看,竟是个凡人拿着你的白玉剑。你这老顽童,又偷偷往时空裂隙里丢法器了?” 陶公看向恢复平静的水镜。画面中,楚天竹和季玄凌、黄栌三人正围着炭盆烤羊肉吃。 “唉……我哪有丢,是楚炎把我的法器带回去了,不知怎的落到这小子手中。他与楚炎有血缘关系,法器识得了,就把他也传送过来。” “管他怎么过来的,既是异界之人,想来又能带来许多好玩的剧情了?你该早点叫我一起来看。” 他提起这事,陶公满腔抱怨顿时找到了出口:“好玩?完全不好玩,他跟楚炎可没得比。” “这楚天竹刚过来时,我还是很期待的,立刻规划了一条称霸武林的剧情,还把他的体质,改成千年难得一遇的练武奇才。他只要走到山下镇子里,就能遇到个退隐江湖开酒馆的武林高手——那酒酿得难喝死了。楚天竹喝了他的酒,就被他发现资质极高,收为徒弟,传授毕生绝学……” 玄衣老者捻着胡须:“这情节有点过于老套了吧,我都看过好些次了。” 陶公瞪圆了眼睛:“这才刚开始!你莫要打断。楚天竹学得一身武艺,参加武林大会,一战成名,成为正道栋梁。这时,朝堂上却忽然起了波澜,忽然有人翻出了一桩陈年旧案,证实当今天子,居然不是先帝亲生!经过种种查证,发现季氏季玄凌,才是先帝亲子。以季氏为首的老派氏族,打算废伪帝,立新主,维持皇室正统;而太后联合白氏及一些后起氏族,拥伪帝与之抗衡,天下再次陷入动·乱之中……” “等一下、等一下,你还记得咱们俩驻守此地,是为了维护结界,按规定不能对此界事务过于干涉吧?” “我可没有干涉,只是让人‘不小心’发现被隐藏的真相罢了。哎,你怎么总是打断。” 陶公继续畅想剧情:“两股势力互相征伐,百姓苦不堪言。机缘巧合之下,楚天竹登上开元祠,在众目睽睽之下继承了仙剑。世人至此方知,如今的皇室,并非开元帝血脉。楚炎一生无妻无子,当年继位的太子,乃是他过去部下牺牲后留下的孤儿。楚天竹才是真正的楚氏后人,这天子之位,亦可坐得。” 玄衣老者感叹:“楚炎倒是有情有义,你当初几乎把全天下的美人、才女都引到他身边,他居然毫不动心。” “我只是预设一个剧情,真正走到何处,归根结底还是由他们自己决定,这才是乐趣所在啊……不过这个楚天竹,居然只呆在山里不出来,又一门心思搞他那些小玩意儿,白费了我的一番苦心。”陶公愤愤不平,“我是彻底不打算管他了!” 玄衣老者哈哈大笑:“要我说,就是你的剧本不行。几千年过去了,还是老一套,这次换我来。” 他注视水镜,眼中灵光闪动:“这个叫做黄栌的少年人,就是我选定的主角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太困了,写不完一章,掉落一只短小番外凑数。 ☆、第 31章 京州,皇宫之内。 天子将太后迎进宫内,屏退左右。他焦急的询问道:“母亲!钦天监已经被禁军暂时控制住了,但总不能一直封锁下去,现在朝中人心浮动,接下来可如何是好?” 太后从容端坐,她穿着一身黑色华服,绣满了繁复的金红二色缠枝牡丹,下摆曳地三尺,端庄华贵。 与外界传闻中把持朝政、专断擅权的描述完全不同。她面容慈和,一双天生笑眼,说起话来更是婉转悦耳,令人每一个与她交谈的人如沐春风。 “皇儿不必忧心,所谓天兆、预言,不过是人为解读而已,不如下令严查此事。钦天监那边尽量拖延,争取时间。在他们把事情闹大之前,揪出在幕后兴风作浪的人,以正视听。” 天子连连点头:“母亲所言极是,孩儿这便传令下去。” “还有一事,”太后叫住天子,“我收到消息,说开元祠产生异动的那一日,季玄凌也在那里。” 天子面露迟疑:“这……开元祠中的异动,也未必与他有关。” 太后闻言,以绣帕轻轻掩口,眼帘微垂:“你们年龄相仿,又是儿时玩伴,皇儿待他一向亲厚。只是他已然牵涉其中,难免被有心人利用,不如召他回京州,也好将他保护起来。” “季玄凌与孩儿赌气,未必肯回来。我先前阻碍他探寻季珩夫妇失踪之事,他竟然跑去仙山,每日跟那些寻仙求道的乡野粗人厮混。”天子神情有些低落,“我曾传书与他,至今尚无回信。” 太后掩盖在宽大袍袖之中的手指微微攥紧,她唇齿微动,暗暗吸气。 片刻之后,太后调整好状态。她嘴角放松,眸光如水,对天子露出一个温婉和煦的微笑:“季玄凌从小被季氏一族娇惯,这么大的人了,还是孩童心性。你再写一封信去,与他好生劝说、讲明利害,他会回来的。况且当年之事……他若实在执着,你叫他回到京州,我亲自告知与他。” 天子闻言一喜:“好,我这便写信。” 两日后,仙山中。 楚天竹和季玄凌一前一后行走在昏暗的山路上。 现在正是黎明,太阳升起前最黑暗的时刻,楚天竹手中举着一盏风灯,照亮前路。 季玄凌脚步不稳,但还是尽量跟在楚天竹身后。 他今天穿了厚实的绵袍,外罩内外双层毛斗篷,脚下一双乌皮靴子,着实有些穿多了。稍微拉开斗篷的立领,热气便顺着脖子往脸上扑。 “呼……”季玄凌不住轻喘,呼吸间吐出的热气飘散在凛冽的冬风中,形成浓厚的白雾。 “我们还赶得上日出吗?不如……哈,不如用用你那仙术,直接传送到山顶去。” 楚天竹停下脚步。他生得高大,又比季玄凌领先了几个台阶,居高临下俯视着季玄凌。 风灯摇晃,映照得他眼中有如簇簇火光跃动,季玄凌只觉心口跳动得厉害,耳中只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息。 楚天竹开口了:“不要说话,让你的呼吸配合步伐的节奏,放轻松。” 季玄凌点点头,咬牙坚持。他的双腿开始打颤,向上攀登的每一步都无比艰难,只得用登山杖撑着,勉力前行。 楚天竹高大的身影一直在他身前几步远的位置,他努力跟上那一片光明。 随着体力流失,意识也渐渐开始模糊了,季玄凌只剩一个想法——向前走。 也不知过了多久,季玄凌突然脚下一软,被台阶绊倒,向前摔去。 预料中的冲击并没有到来,一只有力的大手搀住了他的胳膊,把他拉了起来。 “我们到了。” 季玄凌睁开眼睛,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到达了山顶。 这里是仙山群峰中的一座侧峰,冬季并没有什么游客,山顶修建了一座古朴的木质观景台。 站在观景台上向远处眺望,山峦如黛,云雾似海。仙山主峰巍峨耸立,其余侧峰在翻腾的云海中时隐时现。 东方的天空已经开始泛红,那红色越来越浓,不断扩散,渐渐整个云海都如同燃烧起来一般。 一轮金黄的朝阳突然从云海与山峦间跃出,灿灿金光照耀在主峰峰顶的积雪上,使得整个峰顶都变成了金色。 云海赤红,山尖金黄。这雄伟瑰丽的奇景只持续了数分钟,太阳升高后,光线变化,云海和山峰都恢复了本来的颜色。 楚天竹沉默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在他生长的那个世界,海水淹没大地,人们都住在依山而建的城市里,可下城的居民,又有几个见过山顶日出之景呢? 阳光照在他脸上,这是充满生机的光和热。 快了……他想,很快,下城的每一个人,都将自由生活在阳光下。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事情比较多,每天三千有些吃力,暂时改成短章了。 ☆、第 32 章 季玄凌在观景台上席地而坐,厚厚的裘皮有效隔绝了地面传来的寒意。 他休息了一会儿,感觉力气有所恢复,就站起身来。 “我感觉好多了,不如现在就往山下走,回去还能赶得上早饭。” 楚天竹向他伸出手:“不必下山,我们直接传送回去。” 季玄凌将手指轻轻搭上楚天竹掌心:“方才不肯用传送带我到山顶,怎么现在又要直接回去了。” “你之前不是说,近来忧思甚重,乃至夜不能寐,问我有没有平心静气、驱除杂念之法?” 季玄凌点头:“确实。自从开元祠之事以来,各方势力纷乱而至,山中亦不复清净。我时而忧心父母,想派人将他们保护起来,又恐此举反会暴露他们的身份;时而又忧心京州形势,祖父在朝中根基深厚,但兄长们皆是将帅之才,驻守四方,季氏年轻一辈目前无人在旁照应;还有就是……你说要离开一段时间。 他面颊绯红,垂眸轻叹:“这半年来,有天竹和黄栌陪伴身侧,花堂常聚、月明而歌。虽身处山中,却远胜京州繁华之百倍。只是近来夜深人静之时,只要一想到你会离开,我就觉得十分孤独,辗转难眠。”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q i s u w a n g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q i s u w a n g . c c 或q i s h u 9 9 . c o m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楚天竹明白季玄凌的感受,他又何尝不会感到孤独。 自少年起,无怙无恃,他早习惯了在封闭和压抑中一人独行,来到这个世界后,生活才开始变得有了颜色。 先有黄栌全心全意的信任与依赖,令他这个异界而来的过客有了牵绊。之后又与季玄凌相交,了解了许多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之事。 季玄凌是朋友,也是楚天竹认识这个全新世界的向导,如果没有遇到季玄凌,一切都会截然不同。 每次在山中工坊辛劳了一天,又冷又饿的回到家中时,走进温暖的室内,就能看见黄栌雀跃的身影和季玄凌含笑的面容。 那温暖而鲜活的画面,已深深刻印在楚天竹记忆深处。 要离开这样的世界,回到灰暗不见天日的下城,楚天竹又如何能不心生不舍? 只是他必须回去。如果楚天竹未曾得知上城的计划,也许可以如同楚炎一般,渐渐融入这美好的异世界。 但现在,他是成千上万下城居民唯一的希望了,他无法放任自己沉溺在这个世界的美好生活中,坐视下城陷于绝望之中。 楚天竹握紧季玄凌的手。 他以为自己的内心早已是一片荒芜,但此时此刻汹涌滋生的情感,如同春雨过后疯长的野草,形成一片无边的绿色海洋。 他前所未有的想要交谈、想要倾诉,他想告诉季玄凌自己背负的一切,诉说那些挣扎与恐惧。 但他做不到,仙人之力在他体内流转,法则禁止他透露任何关于另一个世界的信息。 况且,就算说出来了,又如何呢? 楚天竹无法确定义军能否赢得最终的胜利。那不会是一场轻松的战斗,上城的贵族们为了保住自己的统治和性命,会不惜一切代价反扑。 下城中每过去一天,这个世界就会过去一年。楚天竹已经在这里呆了大半年,换算到另一个世界,距义军行动还有接近两天。如果义军失败了,如果他无法再回来……那就意味着,楚天竹在这个世界,可能只剩下两年的时间。 楚天竹心中黯然,由于规则限制,他无法说出另一个世界的事情,他与季玄凌的交往,从一开始就充满了谎言与欺骗。 季玄凌待他推心置腹,毫无掩藏,他能给季玄凌的,却只有虚假的身份和不确定的未来。 浮云遮住了太阳,刚刚温暖起来的空气,又变得冷冽。 云海无声翻腾,季玄凌心下忐忑。他方才尽力攀上山顶,浑身气血翻涌。又目睹日照金山云海的雄浑景象,心生激荡,以至一时忘形,出言唐突。 楚天竹沉默良久,终于开口:“若是心绪繁杂,找不到前进的方向,可以试试登山。当你孤身一人,不断向上攀登时,就会渐渐抛弃杂念,专注于自身。越是力竭,越要坚持。也许最终并不能到达峰顶,但每前进一步,都比刚才的自己站得更高、走得更远。” 季玄凌点头。楚天竹所说的一切,他方才在登山的过程中确实感受到了。 他很感谢楚天竹带他来登山,他想要做出更积极的回应。 季玄凌最终什么都没能说出来——他嗓子发紧,眼眶发涩。 楚天竹没有回应他方才的话语,没有同意、没有反对,只是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季玄凌甚至希望楚天竹能够出言斥责,这样他就可以故作轻松,调侃楚天竹过于严肃,假装自己只是在开玩笑。 “回去吧。”楚天竹低沉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般。季玄凌眼前一片模糊,恍惚间,两人已回到了寂静的竹林之中。 他们一路无言。 走到别院门口,管家早已在此等候。见到季玄凌回来,连忙上前禀报:“先生,陛下的特使传来急讯,已堂中等候多时了。” ☆、第 33 章 天子的特使,是两名玄甲武士。一人身材魁梧,左手按剑、右手叉腰,立于廊下;另一人不断来回走动,雪帽压得低低的,看不清眉眼。 季玄凌见到他们,面露惊疑,上前拱手:“可是温将军?” 身材魁梧的玄甲武士向他回礼:“禁军统领温弘,奉陛下旨意,特来请玄凌先生回京州。” 季玄凌眉头微皱:“年节将至,京中扰攘,我若回去,岂不是为陛下添乱?况且眼下正当加强京州防卫,以震慑宵小,将军怎能在如此紧要的关头,离开陛下?” 温将军抬头看了一眼站在季玄凌身侧的楚天竹,欲言又止。 季玄凌正色道:“竹仙师乃是我的至交好友,将军不必怪疑。” 温将军又去看那在室内也戴着雪帽的特使,特使点点头。 他这才取出一封书信来:“此乃陛下写给先生的书信,还请先生过目。” 季玄凌接过书信,细细地读了起来。 天子在信中直言,听闻季玄凌牵涉入开元祠异象之事,担忧他无官无职、孤身在外,受到查问刁难,不如回京州来。 且许久未见,甚是思念,劝季玄凌赶在年节前归京,与亲朋好友团聚,把酒言欢。 季玄凌阅罢书信,对温将军道:“我离开京州时,祖父已吩咐我几年之内不必回去,在仙山修身养性。况且开元祠发生异象时,我远在白玉阶之下,此事早已查清,不曾受什么委屈。” 他取出纸笔:“劳烦将军稍待,我即刻修书一封,向陛下禀明情况。” 不想那戴雪帽的特使突然上前一步,一把扯掉帽子,露出一张季玄凌无比熟悉的面孔来。 季玄凌大吃一惊,连忙躬身下拜:“陛下!” 楚天竹对此世种种规则已大概了解,见季玄凌口称陛下,便知此人就是当朝天子。 他打量眼前之人,这就是楚炎的后代吗? 自从继承了仙剑中的力量,楚天竹就可以感知世间万物的气息,只是此时他在天子身上,完全感觉不到与自己有一丝的相似的气息。 从楚炎离开这个世界,已经过去了三百余年,即使代代传下来,血统稀薄,也不应毫无感应。 这个人,与楚天竹并无血缘关系。 而且……楚天竹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这位天子与季玄凌,也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作为这个世界上掌握最高权力之人,贵族中的贵族,压迫者们的头目,天子看起来……十分普通。 他的面容只能勉强算得上清秀,眉宇间透着一抹焦虑。 伪装成禁军特使的天子急急扶住行礼的季玄凌:“玄凌,不必多礼。我微服来此,并非是作为天子,而是想以兄长的身份,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告知与你。” 季玄凌的母亲与天子的母亲——当朝太后是堂姐妹。他们本该有血缘关系,因此天子自称是季玄凌的兄长,倒也并无不妥。 天子踌躇片刻:“我之所以急着召玄凌你回京州,是因为你其实是父皇的孩子,我们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近来朝中屡有异动,有人发现了你的真实身份,打算利用你的身份,行废立之事,祸乱天下啊!” 季玄凌面色奇异地看着天子,天子神色激动,眼中似有泪光。 季玄凌嘴角抽动,终于无法忍耐,“噗”的一声笑了出来:“陛下怎么也相信了这等无稽之谈。” 《假装仙人来种田》TXT全集下载_12 天子见他不信,急得重重跺脚:“唉!我并未与你说笑,你随我回京州,母后会将当年你父母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知与你,到时你就会相信了。” 季玄凌举袖掩口,轻咳几声,强行压住笑意:“并非不相信陛下,只是当年之事已过去了太久,当中或许另有误会,也无从考证。” “不过有一件事可以确定——就是我绝非楚氏血脉。至于我的父母……如今我已经看开了,只要大家都能平安喜乐,过着自己喜欢的生活,当年的真相如何,好似也没那么重要了。” 天子哑口无言,一直以来,他所得到的信息都表明,季玄凌确实是先帝之子,太后亦不曾否认过此事。 可季玄凌却言之凿凿,声称自己绝非皇室血脉。 季玄凌宽慰他:“陛下不必忧心京州那些谣言,我会拜托祖父代为澄清的。即使我不回京州,山顶和山脚皆有禁军驻扎、我院中也有季氏的护卫,难不成还能有人来,强掳了我去造·反不成?” “罢了、罢了……”天子妥协,“你这别院倒是清雅,我只呆了一会儿,便不知不觉放松下来,困顿全消,怪不得你不愿意回京州去。” 季玄凌面露笑意:“陛下难得离开宫中,不如在此暂住休息,感受一下乡野之乐。” “不了,我偷偷溜出来,得尽快赶回。若被母后发现,温将军必受责罚。” 季玄凌闻言,拉了天子衣袖,低声说道:“距我离开京州,已接近一年,太后仍未着手还政于陛下?” 天子苦笑:“朝中势力错综复杂,我经验不足,母后她……也是为了我好。” 季玄凌摇头:“非也,昔日朝臣势大,乃是因为陛下年幼,根基不稳。如今陛下早已过了应当亲政的年龄,只要将大权握于掌中,便如猛虎啸于山林,百兽自然蛰伏。” 天子叹息:“我又何尝不知……奈何掣肘!” 季玄凌目光灼灼:“玄凌在家中时,常闻祖父感叹:季氏追随开元帝起家,对皇室向来忠心不二。陛下自幼待玄凌如亲兄弟一般,我族感念陛下之恩德,只盼陛下早日亲政,再迎明君。” “竟是如此……这些年来,我身边多是别有居心之人,他们时时误导,使我错怪了季老侯爷狼子野心啊!” “祖父和季氏一族,向来忠心耿耿,想是有人不愿陛下获此助力,从中作梗。陛下此次回到京州,尽可派值得信任之人,悄悄联系祖父。” 交流完重要的事情,季玄凌和天子又亲亲热热的说了一会儿话,追忆起童年趣事来,这大半年的分别与隔阂,仿佛从未发生过一般。 只是天子和温将军不便久留,稍作休整便匆匆离去。 二人各骑一匹白马,向山下而去。行至半山,有大批玄甲白马的骑士自林中出现,跟在他们身后,汇成整齐的队伍。 温将军紧随天子身后:“是否需要布置一队人马,将季玄凌严密看守起来?” 天子嘴角带笑,看起来心情愉悦:“不必。有一件事,季玄凌说的很对,当年之事早已过去,即便有人怀疑我或季玄凌的身世,又如何证明呢?” “不过季玄凌怎么如此确信,自己不是楚氏的血脉?” 温将军回报:“应是与他身后那名奇人有关。禁卫已调查清楚,此人本是山脚黄家村里的村民黄海,十年前入山学艺,学成了一手炼制丹药的本事。这段时间名动京州的‘辟谷丹’,就是此人的发明。” “原来如此。季玄凌素来喜爱仙人传说,如今无人管束,越演越烈,竟将此等欺世盗名之徒引为知己。” 天空中渐渐飘起了雪花,天子催动胯·下良驹,加快了行进的速度。 “走吧,早些回京州去,免得我那好母亲生疑。” 大雪纷飞,掩盖了他们的足迹,天地间一片苍茫。 一场本该撕裂整个国家,使数百年繁华盛世化为焦土、万千百姓流离失所的兵燹之祸,已在当事人都毫不知情的时候,消弭于无形。 ☆、第 34 章 送走了温将军和微服的天子,季玄凌回到静室,神色轻松不少:“年初离开京州时,我还为陛下阻挠我探查当年之事而恼火,如今看来,竟是被流言所误。若不是与天竹一起寻得仙剑,验证我并非楚氏血脉,今日可就要糊里糊涂,错认皇亲了。” 楚天竹斜倚在软垫上,百无聊赖地将煎茶剩下的干桂花一粒粒丢进地炉。干花落入炭火之中,顷刻间便化作火花,一闪而尽,仅余些许馨香。 听了季玄凌的话,他随口回应道:“确实,你们二人身上的气息毫无相似之处,可见并非亲缘关系。” 季玄凌微笑:“此事经你确认,就更加可信了……”他忽然停了下来,“……完全没有亲缘关系?” 楚天竹点头:“近乎于无。比黄栌和村长那种‘三百年前同一个祖宗’的亲戚都远。” “怎会如此……我们身上,应该都具有白氏的血统才对。难道天子并非太后亲生?” 季玄凌站起身来回踱步:“天子曾三次登开元祠参拜先祖,开元祠从未出现异样,仙剑对他毫无反应!难道说,天子他,并非楚氏后人?” “他不是。”楚天竹疑惑的看着季玄凌,“你今天怎么如此激动,一惊一乍的。” “我当然激动!当今皇室并非正统,此事一旦传扬出去,必将动摇国本。朝中众臣或寻得真正的楚氏后人,废伪帝而立之;或者干脆驱逐血脉不纯的天子,取而代之……你这真正的楚氏后人,怎么毫不着急呢?” 楚天竹仍在不紧不慢的丢桂花玩:“楚炎离开此界,已经三百多年了。天子与他还有没有血缘关系,就那么重要吗?” “而且楚炎从山中出世时,不过是无名小卒,他终结乱世、登基为帝,也并没有依仗什么血脉。自楚炎之后,白玉仙剑沉寂山中三百余年,这期间的皇帝们,都没有掌握仙人之力,不也照样统治国家?” 季玄凌辩驳道:“开元帝受命于天,统御四海,他的子孙代代相继,方为正统。混淆皇室血统,乃是篡逆之行!” 楚天竹摇摇宽大的袖子:“我现在出去,将山脚几个村子圈起来,声称以后那些土地都归我所有。村民们不是我的对手,只能同意,你看如何?” “自然不可!村民们世代于此耕种,怎能强占他们的田产?” “既然如此,我放他们一条生路,让他们以后仍可在我的土地上生活,但须按时上缴财物,如何?” 季玄凌依然摇头:“恃强凌弱,巧取豪夺,与盗贼土匪何异?” “那我以楚氏之名,执仙剑为证,号召世人匡扶正统。举大军,圈天下之地为我一人所有,令万民纳贡,又如何啊?” “这……” 季玄凌哑口无言。 楚天竹哈哈大笑:“我若掠夺数村,是盗匪行径;掠夺天下,却成了正统。将来传给子子孙孙,还有被掠夺的人,站出来帮着维护。” “况且你刚才还夸奖天子,说季氏日日盼着明君亲政,可一转眼,明君就成了‘篡逆’。难道先前只是看在他天子的身份上,阿谀奉承?” 季玄凌面色通红:“我才不屑做那等小人之行!天子自幼聪敏,有经天纬地之才,京州同辈之中,无人能出其右。只是先帝早逝,以致大权旁落,才不得不韬光养晦,等待时机。” “唔……听起来很厉害啊。”楚天竹托腮,“我就不一样了,每日里惦记得最多的是三餐,天气好就想出去玩,对外界的了解甚至不如黄栌。你真的觉得,这样的我,只因为身具楚氏血脉,就比当今天子更适合那个位置吗?” 季玄凌长叹一声,坐在地炉旁。 “我现在脑袋里好生混乱,你且让我理一理。” 楚天竹见他埋头苦思,对话告一段落。便抬头向外扬声道:“听够了没有,还不快进来?” 门外传来“啊呀!”一声,黄栌带着一身寒气走了进来。 他在外面不知偷听了多久,身上都落了雪花,脸颊冻得红扑扑的,不住搓手。 “师父,先生。管家说你们有要事商议,不敢贸然打扰。只是午饭时间已过,怕你们饿坏身子,拜托我来看看呢。” 季玄凌连忙塞了个手炉给他:“外面那么冷,冻坏了可怎么办?” 黄栌爬上茶席,坐到地炉旁取暖:“我在门外听见师父与先生高谈阔论,一时入神,并非有意偷听。” 楚天竹倒了杯热茶给他喝:“也没什么不能听的,只是你听便听了,出去之后,不可轻易说与外人知晓。” “可是我觉得师父说得很有道理,为何不著书立说,教化世人呢?” 楚天竹摇头:“要改变世界,从来不是写几本书、打打嘴仗就能轻易做到的。若世人不再任由王公贵族们剥削,那些既得利益者,又怎肯善罢甘休?到时不知要引发怎样的腥风血雨。” “况且我观山下村镇,皆是欣欣向荣之景,居民安居乐业,远远未到需以性命相搏,求一线生机的境地。或许有朝一日,会有人揭竿而起,去反对这不合理的制度。但这个人,不能是我。” 黄栌疑惑:“为什么?” “因为我是……仙人。不属于此界之人,怎能仅凭一腔热血与冲动,便贸然制造动荡和混乱,陷万民于水火。” 黄栌听罢,若有所感:“师父,徒儿似乎明白了什么,但又好像什么都没明白。” “此世和平已久,征伐之事对普通人来说过于遥远,因此你尚不能体会。” 楚天竹想起下城,生存空间已被压迫到极致,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之下,战·争变成了最后也是唯一的解决方式。 他以前身在其中,看不清真相,到了异世,才渐渐清醒。只是义军的行动早已定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楚天竹能做的,只有尽最大的努力,为义军提供武·装,使更多人在那一场必然到来的冲突中,得以保住性命。 正因为看到了下城可能面临的残酷景象,楚天竹才慎之又慎。他不想因为自己的言行,为这个世界中的无辜的百姓们,召来灾祸。 ☆、第 35 章 楚天竹行走在下城灰暗的街道上。 现在是晚上五点,距离他第一次穿越,已经过去了大约十八个小时。 街上空荡荡的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这个时间,人们还在上城贵族们垄断的公司中拼命工作,赚取那一点点微薄的报酬,养家糊口。 不过也有一些例外,比如打捞者们。他们的工作时间,完全取决于打捞船何时出海。 楚天竹与金六熟识,知道他们刚从海上回来没多久,船只还在检修。 他直奔金六家,按照预先约定好的暗号,有节奏地敲响后门。 房门打开。金六双眼布满血丝,胡子拉碴,形容憔悴。 “快进来!”金六将楚天竹带入房中,锁好门窗。 他似乎松了一口气:“昨晚你走了之后,我思来想去,一夜都没睡着觉。今天一早去补给站,也没见到你,我真是怕你会一时冲动……” 楚天竹缓缓摇头:“我不会因为一时冲动,就拿下城民众们的未来去冒险。”他略微停顿,好似说话十分费力一般,“现在有一件事,可以挽救无数人的生命,甚至可以改变整个下城的未来,我需要你来帮我。” 金六佝偻着的肩背瞬间挺直了:“你想到办法了?有什么我能做的?” “西羽的计划,是先占领电梯区域,然后从电梯井内攻入上城,对不对?” 金六点头:“是这样的,根据兄弟们传来的消息,这两天已经运来大量钩索、绳梯。按照行动计划,大家迅速占领电梯区,从电梯井攀爬上去,打上城一个出其不意。” 楚天竹嘴角掀起,露出嘲讽的笑容:“上去之后,就直接落入大批警卫的包围之中。我之前被带到上城时,观察过周围的环境,电梯区附近就是警卫驻地,修建了大量塔台,一旦有人试图利用电梯井入侵,警卫们居高临下射击,义军将毫无还手之力。” 金六脸色煞白:“他这是要大家去送死……我们该怎么办?” “我自有办法。你立刻组织你那帮兄弟们,分头行动,联络各区的中层负责人。就说有秘密任务,请他们到底层污染区那间废弃厂房集合。记住,不要联系任何高层或与西羽直接对接过的人。” “好……我相信你。” 楚天竹重重拍了拍金六的肩膀:“我们会赢的。” 金六先一步离开。大门刚一关上,楚天竹就身形一晃。他靠在墙上,艰难的喘息。 在另一个世界停留得太久,楚天竹的呼吸系统早已习惯清洁干净的空气。骤然回到下城,严重污染的空气如同剧毒一般侵蚀着他的肺腑,令他的胸腔深处如灼烧一般刺痛。 除此之外,楚天竹还能感知到这个世界的气息。整个山顶城市中生机十分微弱,呈现出一片锈蚀般令人不悦的斑驳黄色。 他尝试运转仙人之力,白玉剑在身后背包中发出短促的嗡鸣。 楚天竹闷哼一声,额角冒出冷汗,虚空之中有一股庞大的力量拂过他的身躯,压制住他体内不属于此界的力量。 楚天竹隐约意识到,那是属于这个世界的法则,它在排斥来自异世界的仙人之力。 被排斥的感觉不断加深,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薄膜开始包围住他,逐渐将他与世界隔离开。 薄膜不断增强,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楚天竹咬紧牙关,迈动越来越沉重的双腿,走向最下层的矿石加工厂。 矿石加工厂附近,是下城少有的空旷地带,居民们一般把这里叫做污染区。 污染区中到处都是庞大的石料粉碎机,从海中挖取的石料被运送到此处,在机械永不停歇的巨大轰鸣声中,被粉碎制作成建筑材料。 这里实在不适合人类生存,每一个在这里工作的工人都必须牢牢的塞住耳朵,捂住口鼻。 即便如此,他们的听力仍会不断恶化。由于长期处于粉尘污染中,许多人都患上了可怕的肺病。 楚天竹取出面罩,掩盖猪口鼻,走进加工厂深处。这里烟尘弥漫,能见度极低,楼板随着机械的运转不时颤抖。 走到尽头处,有一间废弃已久的厂房。厂房外墙上涂画着夸张的骷髅头和种种骇人的标识。 这里曾是下城反抗组织“骷髅帮”的秘密基地,后来义军横空出世,吸收了大大小小的反抗组织,骷髅帮随之消失。 楚天竹走进厂房,这里已经废弃数年,空气中满是灰尘的味道。 好在厂房内的隔音材料仍然起效,将震耳欲聋的机械轰鸣和石料粉碎声减小了不少。 没过多久,陆续有打捞者和义军中层干部抵达此处。有人疑惑的过来询问,楚天竹并不解释,只是请他们找地方坐下,等待人员到齐。 又过了大约半个小时,守在门口的金六确认人已到齐,关好大门,对蹲踞在废弃机械上的楚天竹打了个“完成”的手势。 楚天竹站起身来,取下面罩,在场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 他俯视这些饱经苦难的脸孔:“在场的诸位,大概都认识我楚天竹。这次叫大家过来,因为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你们。” 他的嗓音沙哑,语调铿锵:“有人可能听说了,我已暂时退出组织的高层会议。但那不过是我们为了麻·痹内奸,制造出的假象!组织真正的目的,是由我暗中找到咱们义军中真正忠诚、可靠的优秀成员,并将隐藏多年的秘密武器,交到他们手中!” 厂房中一片哗然,每一名被选中的成员都振奋不已,激动地握紧拳头,两眼发亮。 楚天竹在一片热切的目光中打开背包,包里放着一只尚未组装的竹制火·药发射装置,和几枚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瓷瓶炸·弹。 “我只示范一次,大家注意了!” 他将几节竹筒组合成长杆,接在捆成圆盘形的□□竹筒上,之后取出打火器,点燃发射装置的引信。 竹杆长长向前伸出,前短圆盘中迸发出可怕的火花与爆·炸,喷射物向前溅射出数米,威势惊人。 “使用这一件武器时,可以数人组成一排,同时点火,爆炸结束后,第二排补上。能够与他人配合,协同作战的,之后到金六那里登记,排练阵型。” 楚天竹又取出一枚瓷瓶炸·弹:“这一件,更加危险。” 他点燃引信,迅速弯腰低手,将瓷瓶贴地滑出。 四、五秒钟后,瓷瓶在厂房另一端炸裂开来,空气为之一震。有两人猝不及防之下,竟被震倒在地。 烟尘散去,厂房地面上,出现了一个浅坑,周边都是焦黑的痕迹。义军成员们纷纷上前查看。 “使用这种武器的人,必须眼明手快,迅速确认目标,点燃后毫不犹豫、立即脱手。另外……” 楚天竹点燃第二枚瓷瓶炸·弹,只是这次他随手一丢,瓷瓶跌落在地,碎成数片,露出里面的□□来。 众人大惊,慌忙闪避,楚天竹岿然不动。 在金六惊恐的叫喊声中,引信上的火花,蔓延到火·药之上。 然而预料中的可怕爆炸并没有发生,黑火·药被引燃后发出“呲啦”一声,火焰猛然窜起,又快速消失在空气中。 “受材料所限,外壳十分脆弱,因此在投掷时,务必要注意目标附近的情况。如果扔过去了,但打碎了外壳,威力会大大减弱。” 示范完毕,楚天竹感觉身上的压力逐渐加重。他能隐约感觉到,自己必须尽快离开,否则本世界的规则,就会将他“驱逐”出去。 至于驱逐出本世界之后会被丢到哪里去……楚天竹还不想亲身尝试。 他把剩下的几只瓷瓶交给金六:“我现在必须得离开,剩下的事就交托给你。这两样东西,补给站里还有很多,把它们秘密分配下去,运输和储藏的时候周围千万不能有明火。组织好这些人,叫他们再选可信的低层成员加入进来……这件事,绝对不能让西羽他们知道。” 金六黝黑的脸庞带着一丝坚毅,他仿佛变回了过去那个穿梭于狂风巨浪之中,无所畏惧的打捞者老大。 “放心交给我吧!” 楚天竹点头,接着猛然转身,走出了厂房。 整个世界都在排斥他、挤压他,令他举步维艰。楚天竹用尽全力,转到堆积如山的石料堆后面。 微光闪过,楚天竹的身影,消失在浓浓的烟尘中。 ☆、第 36 章 楚天竹又回到了那颗巨大的丹桂树下,这一次传送令人异常不适,他头晕目眩,面色苍白。 再一次深深呼吸,山中清新微凉的空气使楚天竹舒服了不少。身体中的仙人之力也活泼起来,不断滋养着受创的腑脏。 他在原地休息了片刻,身体渐渐恢复如常。从污染区回来时没有看时间,也不知道这里已经过去了多久,楚天竹发动仙力,让自己的意识飞向空中。 他从云层中向下俯视,浓厚的翠绿生气依然在群山间升腾翻涌。 竹林仙居中没有点灯,别院里也一片冷清,看不见季玄凌和黄栌的身影,几个留守的随从正围着炭盆嘻嘻哈哈烤栗子。 视线转向山脚。黄家村家家户户都点上了灯笼,大街小巷一片通明,在这个无月之夜,看起来格外辉煌。 通往半山竹林的大路旁人头攒动。此处先前是几个草棚茶摊,由村中老弱在此经营,赚些零钱。后来游客多起来了,就扩建成一排茶楼和食坊,为村民们带来不少收入。 那边搭起了一个临时戏台,周围高高挂着十数个富丽堂皇的大灯笼,将戏台上照得纤毫毕现。 戏子们披挂上五颜六色的崭新行头,鼓乐声响,好戏开场。 季玄凌和黄栌坐在二楼包厢中一张小圆桌两边交谈,窗户开着,正对戏台。 楚天竹心念一动,随即传送到包厢角落。那里恰好是窗户旁的死角,即使有什么人向房间里窥探,也看不到他凭空出现。 刚一落地,就见黄栌就猛地从座位上跳起来:“师父!” 楚天竹微笑走过去,拖了个圆凳,坐在两人之间:“今天怎么如此热闹?” 他刚从下城回来,还是一身夏装般的劲装,季玄凌忙将盖在腿上的毛毯与他披上。 “你回来得倒巧,今日正是除夕,村长特请了戏班子来唱戏。我刚才还和黄栌说,你师父怕是要食言了呢。” 黄栌嘿嘿笑着挠头,天降惊喜,又能和师父一起过年了。他蹦跳着去喊跑堂的加副碗筷,再追加几个菜品。 今日虽是除夕,但本地人和滞留的行商、游客都知这边有戏看,早早就来占位置,没有一家店铺肯在这种赚钱的关头闭店休息。 掌柜的大笔一挥,额外加了丰厚节钱,店中诸人喜气洋洋,卯足了劲儿干活。 因此黄栌追加的餐食和碗筷很快就被送到了。他手脚麻利的给师父先盛了一碗热羊汤。 楚天竹接过碗,先喝了一口羊汤,肉味香浓、口感醇厚,堪称冬日绝品。 这汤正是此店的招牌菜之一。 厨师将羊腿连着骨头一起斩成大块,天不亮就放进大锅中熬煮,期间陆续加入枸杞、红枣等配料,辅以秘制调料。 熬到夕阳西下时,羊腿已骨酥肉烂,汤汁乳白。 此时便陆续有客人来吃晚饭,厨师连汤带骨肉分装入瓷钵之中,置于小小的泥炉上。 再按照客人的要求,配上莱菔、芫荽、葱蒜等物,放入瓷钵中慢煮,泥炉中炭火不断,确保汤汁不凉。 一碗热腾腾的羊汤下肚,由内向外驱散了楚天竹身上的寒气,麻木的肠胃也活跃起来。 他胃口大开,再盛一碗汤,又取了蒸饼,掰下一块泡羊汤吃。 蒸饼饱蘸了汤汁,除原有的麦香之外,又带了一丝羊肉鲜美。 羊肉滑而不腻,在唇齿间一荡,就轻柔地散开,沿喉头落下去了。 戏台上,丑角跌跌撞撞地登场,他一身大红大绿的夸张戏服,妆容滑稽,甫一登场,就引得孩子们嬉笑连连。 接着有相貌堂堂的侠士跃出,二人你来我往,过起招来。 侠士武功甚高,打得丑角左支右绌,毫无还手之力。他转身欲逃,却被侠士一脚踢中了屁·股,“啊呀”一声,向前扑倒。 台下齐刷刷惊呼,丑角却并没有摔倒在地,他两手一撑,就势连翻了三个跟斗。 台下有观众大声叫好,丑角到此仍不停歇,足下连点,轻盈地从戏台一头连翻十八个跟斗,直到戏台另一头边缘。 欢呼声和鼓掌声从四面八方轰然而起,铜钱和银角子如同雨点一般落到戏台上。 季玄凌看得开怀,也摸出个小银锞子,从二楼投向戏台。 楚天竹顺着那道一闪而过的银光看向窗外。 目光所至,每一扇敞开的窗户背后,都坐满了笑意盈盈的面孔。没能订上位置的人们,就坐在戏台下的露天长凳上。 有机灵的村民带了热腾腾的花生汤来售卖,既能暖身,又能讨个好彩头,观众们纷纷解囊。端了陶碗且吃且看戏,一个个心满意足。 黄栌扑在窗台上向下张望,季玄凌摇头晃脑的跟着台上的戏子轻哼。 楚天竹惬意地眯起眼睛,既饱且暖,无尽的人间烟火气淹没了他,无酒自微醺。 回到下城不过短短两小时,楚天竹却感觉煎熬了很久很久,两个世界的景象在他脑海中不断交缠。 如果下城才是属于他的真实,那此刻这个梦境般美好的世界,实在令人无法割舍。 楚天竹在心中悄悄下了一个决定——如果一切顺利进行,如果他完成了对义军和下城应尽的责任,如果他还有未来……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他愿意沉醉在这个梦境中,再不复醒。 ☆、请个假 完结预警! 开始进入收尾阶段了,终于要写我最喜欢的“主角拯救世界”环节啦! 因为最后这段剧情相对比较长,每天写一点放一点的话,会变得很不连贯,影响阅读效果。 所以暂时闭关三天,全部写完之后,再一口气放上来~ 等我回来哦(*^ω^*) ☆、第 37 章 冬去春来,山中无岁月。 时间飞快流逝,无数材料在楚天竹手中化为武器装备,大批储存到下城废弃厂房中。 而在另一个世界,从金六的角度来看,厂房经常瞬间堆满了各种装备,他不得不每隔一段时间就来巡视一番,带人把这些装备运走分发下去。 楚天竹与金六碰过两次面,但金六什么都没问——为了下城的未来,他们共同保守着这个秘密。 行动的时刻接近了。现在,楚天竹必须要离开。 他交代黄栌,自己又要离开一阵子。 黄栌已经习惯自家师父时不时消失在山中,如过去每一次分别时一般,不舍的说道:“师父,你可要早点回来呀。” 仅仅两年的时间,黄栌飞快的长大了,此时他的身高已与季玄凌相近。每每到山下去,街坊游客们总要夸赞:“好一个翩翩少年郎!” 楚天竹心知这次回到下城,也许便是永别,因此已将自己的东西一一理好,列出清单,交给黄栌。 “这些物品,你可随意支配。地窖里还有几大箱辟谷丹,此物保质期虽长,但终有尽时,你自己斟酌分配。” 黄栌认真点头,楚天竹拍了拍徒儿的肩膀:“去做功课吧。” 黄栌离开后,一直坐在旁边看话本的季玄凌突然开口了。 “你这次离开,与以往可有什么不同之处?” “被你看出来了?” 季玄凌点头:“你曾经说过,辟谷丹可保存三十年。今次额外叮嘱黄栌那么久远的事情,难道说……天竹你,不打算回来了?” 楚天竹微微叹气:“我没有不打算回来,只是此行凶险,尚不知能否全身而退。” 季玄凌闻言,心头巨震,手中一松,话本落地。 “如此危险,不能不去吗?” 楚天竹走到他面前,蹲下拾起话本,递回他手中:“不能不去。” 季玄凌手足无措的看着楚天竹:“为什么……我还以为,我们还有很久很久的时间。就这样呆在山中,过平静的生活,难道不好吗?今年的新茶马上就要下来了,山下又开了新的食肆……” 楚天竹轻轻握住他的手:“我知道……我都知道。只是,唯有这件事,我必须去做。” 季玄凌垂下眼帘,泪水滚落在衣襟上:“我不明白。你那么厉害,又有许么多仙人手段,就算你不去做,又有谁能把你怎么样呢?” 楚天竹温和的注视季玄凌:“就是因为我那么厉害,只有我能做到,才必须由我去做。” “况且,也不一定就会怎么样了,说不定我大胜而归,你这眼泪,岂不是流得太早了?” 他取出一把漆黑的匕首,递给季玄凌:“我的头发太长了,帮我把它们削短吧。” 楚天竹习惯了短发,每隔几个月,就叫黄栌帮他削短头发。 只是黄栌手艺不精,每每将他头发削得参差不齐,支棱乱翘的,季玄凌看不过眼,便接过了这项工作。 季玄凌强忍心中的苦楚,将楚天竹长至耳后的头发束短短的发辫,再用匕首轻轻削断。 那匕首是上城出品的高科技武器,锋锐无匹,削铁如泥,切削毛发,更是不在话下。 季玄凌将削下来的辫子收在铺了锦缎的木匣中,之后又取了软布,擦拭匕首。 “这倒是一件好兵器,我有一物,或许可配合它使用。”季玄凌略有迟疑,“只是……稍显阴毒。” 楚天竹兴趣十足:“是什么东西?” 《假装仙人来种田》TXT全集下载_13 季玄凌按次序拉动书柜上几处不明显的机关,墙上一副挂画自动打开,露出隐藏的暗格。 他打开暗格,取出一只蜡封的纯白小瓶:“此乃‘见血封喉’之毒,是一种罕见的剧毒。如其名所述,一旦被这种毒药沾染到伤口,就会立时浑身麻痹,中毒身亡。离开京州时,祖父将其赠予我,作防身之用。” 季玄凌把瓷瓶递给楚天竹:“将此毒淬在刀刃上,若与人近身交战,只需划伤对手,就已经赢了。” 楚天竹接过瓷瓶:“对我很有用,谢谢你。” 季玄凌闷闷不乐:“就只有这些吗?先前都特意叮嘱了黄栌,难道没有什么要交待与我的吗?” 楚天竹沉默半晌:“如果一切顺利,也许不出一年,即可归还,到时再向你交待。” “如果不顺利呢?” “不顺利的话,也许三年五年、十年二十年、百年千年……” 季玄凌一甩袖子,打断了他:“什么百年千年,谁能等那样久,你最好尽快回来!” 他抱着装了楚天竹头发的木匣,气鼓鼓地走到门口,又回头望了一眼,才转身离开了。 ☆、第 38 章 绚丽白光闪过,楚天竹出现在污染区深处,废弃厂房的阴影中。 周围静悄悄的,平日里不断轰鸣的巨大粉碎机也静止了下来,潜伏在阴影中。 楚天竹看了看时间,现在是凌晨三点,距离义军约定好起事的时间,仅剩一个小时。 西羽与义军高层共同规划了整个作战计划,他们将在凌晨四点,警卫队最疲惫、防卫最薄弱的时刻发起进攻。 楚天竹尝试像在异世界中一样,放出自己的意识。 他成功了,视角转换到空中,俯视着这座建在山顶的巨大都市。 城市最顶端,贵族们正举办起大大小小的聚会。 灯火通明的豪宅中觥筹交错,巨大的屏幕里播放着专题节目,盘点义军中战力较为突出的一些成员。 除了下注“义军胜”或者“警卫胜”之外,观众们还可以在自认为存活率较高的义军成员身上下注,赌他们多久会被“淘汰”。 没有人想错过这场久违的刺激狂欢,整个上城都陷入了狂热之中,贵族们彻夜不眠,开怀畅饮,侃侃而谈,等待盛宴开场。 警卫队早已集结完毕,围绕电梯区域布下了天罗地网。 防御阵线分为两层,内层是按照赌约,与下城义军“实力相当”的警卫队,他们被限制了装备和人数,代表守旧贵族势力。 如果内层警卫队获胜,未来将执行守旧派的策略,对下城施行更加严苛的强硬统治,从而制造更多的资源与财富。 而以西羽代表的新派贵族,则以义军作为他们的棋子。 一旦西羽组织的义军在战斗中获胜,就证明下城居民虽然“愚昧”,但仍“具有一定程度的智慧和能力”,可以对他们采取怀柔策略,鼓励他们进一步发展,提高生产力。 但无论哪一方胜利,义军都是必须被消灭的因素。 如果内层警卫队失败,外层防线将会立即启动。铺天盖地的火力,会以压倒性的优势,将这些胆敢挑战上城权威的不安定分子们,彻底清除。 这样,下城中留下来的,就是剩那些柔顺、驯服的羔羊们。 他们会忍受守旧派贵族的严酷统治,或者迎来牺牲义军换来的幸福生活——义军首领西羽,将代替上城,成为他们的统治者。 所有服从上城、跟随西羽的人,将成为下城的“新贵族”。 也许他们仍不能如上城贵族一般,尽享阳光雨露,但他们将拥有前所未有的权力、地位和财富。 整个下城的格局将彻底改变,由上城选出的代理人统治下城。下城民众将不知不觉间成为上城的爪牙,压迫自己的同胞换取利益,并以此为荣。 他们会比上城高高在上的贵族们更懂得,该如何敲骨吸髓,榨干下城人民的最后一丝血汗。 现在,上城中万事俱备,只待来自下城的牺牲品们。 被划定为交战区的上城电梯区域内,临时加装了数百只隐藏摄影机,覆盖战场每一个角落,只为不错过这些从黑暗下城扑向火焰的可悲飞蛾们燃烧的瞬间。 穿过厚厚的混凝土楼板和钢铁穹顶向下,就到了漆黑一片的下城。人造光源还在关闭状态,家家户户都没有亮灯。 然而在每一个街区中,以十人为一组,数千只小队已静静集结。那是义军的队伍。他们在等待进攻的信号。 楚天竹看到了西羽,他戴着掩盖真容的面具,正在下城居民区一栋高层建筑的顶楼房间内。 西羽不停抬手看腕表,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在他楼下,张老正在分发额外的护甲和武器,这些装备比平时运来给义军们的落后装备更加精良。 楚天竹观察在场领取装备的诸人,发现都是在上城赌局中有名字,但战斗力较弱、赔率较高的义军成员。 张老时常为义军送来物资补给,抚恤伤亡的成员,平日里亲切慈祥,人望颇高。 他此时带来这些宝贵的装备,令这几名成员在混战中生存的几率大大提高,众人无不感激。 他早已知晓,眼前这些对他、对西羽全然信赖的年轻人,即将面对的惨烈结局。竟还能做出慈爱的样子,装作为成员们着想的样子施恩,实则行操纵赌局、谋取私利之事。 楚天竹收回视线,不过这一次,视角并没有如往常一般恢复。 他感觉自己好像分成了两个人,一个正常的站在地上,看着眼前的废弃厂房;另一个人依然浮在半空中,向下俯视着一切,包括他自己的后脑勺。 这真是一种奇异的体验,楚天竹尝试向前行走,发现行动并没有受到太大影响。当他的注意力集中在其中一个视角上,另一个视角就会变得模糊。 时间紧急,顾不上在意许多了,他略微适应之后,就走进了厂房。 房门打开,金六立刻迎了上来:“天竹!你终于来了!” 楚天竹对他点头:“情况怎么样了?” “补给站里的武器和厂房里后来运到的那几批,已经全部分发出去了。我粗略估算了一下,经过互相介绍来到这里领取武器的成员,大约占全部义军成员的一半左右。” “很好。”楚天竹点头,“我调查了上城的兵力,这样看来,我们优势很大。” 金六有些不安:“不做些别的吗?如果按照西羽的安排,我们一上去就会踏入陷阱……” “现在就剩最后一件事了,跟我来。” 楚天竹带着金六,招呼上他的打捞者兄弟们,直奔西羽和和张老所在的那栋建筑。 到了楼下,楚天竹低声交代:“张老那里还有几位义军兄弟,不用在意他们,只管叮嘱张老。就说他给平时关系好的人额外的装备,有失公平。不需要大喊大叫,也不要动武,只是胡搅蛮缠,拖住他们,明白吗?” 几人点头,做出一副无赖样子,摇摇晃晃上楼去了。 楚天竹独自一人,悄悄潜入了西羽所在的顶楼。 这个世界仍在隐隐排斥他,但奇异的比上一次减轻了不少。 他整顿呼吸,收敛心神,最后一次检查身上的装备:白玉仙剑用黑布裹了负在身后,腰包里有几只填了炸药的小巧瓷瓶,以及那把锋利的匕首——那是他少年时加入义军,西羽与张老亲增的兵器。通体乌黑,锋锐无匹,刃上淬了见血封喉的剧毒。 楼下隐隐传来杂乱的人声,金六他们已经开始了。楚天竹将匕首反握,藏与袖侧,左手轻敲房门。 “西羽老大!我是天竹,张老那里出了乱子,叫我来请你下去。” 房间内安静了几分钟,楚天竹耐心等待。 悬浮在空中的视角中,可以清楚看到门内的场景。 西羽取出一个小型通讯装置,试图联系张老,张老正被金六几人团团围住,无暇他顾,另外几个不明真相的义军成员还在徒劳地劝解。 联络无果,片刻之后,西羽微微打开了房门:“天竹,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一手把门,另一手紧贴身体右后侧,楚天竹知道,他的手中正握着一把枪。 楚天竹面带局促:“我知道西羽你和张老不想让我参与这次行动,但如此重要的时刻,我作为义军的一员,怎么能够缺席?” 他急切地表述自己的忠诚:“我早已准备好,要为义军奉献出一切!所以求了其他兄弟带我一起来找张老。只是我们来的人有点多,张老那里装备不够,就发生了争执。” 西羽右肩略微放松:“你这孩子,不让你去也是为了你好。” 他放开掩着门的左手,微微后退:“我还有其他事要做,这里还有些装备,你拿去分给没装备的兄弟们。” 楚天竹跟进一步,时间仿佛凝滞了,西羽的一举一动,在他眼里都变得如同慢动作一般。 西羽缓缓转身,面具和衣领之间露出了浅棕色的皮肤。 机会只有一瞬间,楚天竹继续向前,仿佛要推门一般,无比自然的抬起右手,幽蓝的刀刃划过西羽毫无防备的侧颈。 西羽来不及反应,毒素迅速麻·痹了他的神经。 他面具之后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口中发出含混不成调的音节,接着扑通倒地。 楚天竹用脚尖拨开他手中的枪,接着俯下身,揭开西羽脸上的面具。 那是一副全然陌生的脸孔,依然维持着中毒之后因麻·痹而震惊的神态。 楚天竹感觉自己的心脏正在剧烈跳动,“呯咚、呯咚”的声音似乎要填满整个房间,楼下的争执声也变得遥远起来。 这就是义军的首领,无数人发自内心尊敬与崇拜的偶像。楚天竹曾经是他们中的一员,他无比确信,西羽会带他们走向全新的未来。 然而这一切都只是谎言,他们被欺骗了、被愚弄了。 现在,这个虚假偶像正仰面躺在楚天竹脚下,露出他独属于贵族的深棕色脸孔。 楚天竹感觉自己难以抑制地浑身颤抖。他深深吸气,将面具拿到水龙头下冲洗。 残留的血迹被流水裹挟,流进下水口,面具又变得洁净如新。 楚天竹戴上面具,高科技材料的面具内侧自动变换形态,贴合在他脸上。 靠近喉咙的位置,有一个小小的硬块装置,楚天竹尝试发声,装置自动将他的声音转换成了西羽的声音。 虚假的代号、隐藏的面孔、连声音都是假的。楚天竹不禁怀疑,他一直以来认识的西羽,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仔细一想的话,难道只要随便一个身型相仿的人,带上了面具,是不是就可以声称自己是义军的领袖西羽,来指挥大家? ☆、第 39 章 行动的时间越来越近了,楚天竹戴好面具,从衣架上取出西羽的外套,披在身上。 他走下楼去,金六几人还在缠着张老,张老屡次想要脱身,又被按住。 楚天竹以西羽的身份走上前去:“大事在即,你们却在这里吵吵嚷嚷,像什么样子!?” 几人立刻安静了,楚天竹拍拍金六的肩膀:“兄弟们的诉求,我已经听到了。你带他们去楼上,我房间里还有几件装备,你们几人分了吧。” 金六紧张的盯着这个“西羽”,楚天竹趁机对他飞快眨了眨眼睛。 金六立刻放松下来,带着众小弟眉开眼笑的感谢一通,流里流气的上楼去了。 其他的义军成员则是一脸激动的看着“首领”,楚天竹挥手:“一会儿将是一场硬仗,都回去好好准备。” 义军成员依次离开,现场只剩下楚天竹和张老。 张老掸平衣服上被金六几人推搡出的褶皱:“这些贪婪、粗鄙的下城野蛮人……” 面具隐藏了楚天竹瞬间冷下来的脸色。 张老原本就是下城人,义军中有成员的父母长辈与他相识已久,故而对他十份信任,谁能想到,他竟也背叛了下城。 楚天竹沉声道:“此次事成,当记你头功。说起来,你跟着我有多久来着?” 张老连连躬身:“我从年轻时起,就在您父亲的公司里工作。因为信息通报及时,多次成功解决了工人们偷懒、闹事的问题,得到提拔。后来下城这个项目开始,就被调来协助少爷,距今已有五年了。” 楚天竹冷笑:“哈,你倒是尽心尽力。” 张老自觉得了西羽青眼,心下暗喜:“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他看了看时间,“电视台直播的人应该就要到了,您该准备出发了。” 楚天竹心中微动:“直播?下城的人也能看见吗?” “下城只能看到您出发前往电梯区域,奋勇作战,攻陷电梯区的部分,之后就会切断讯号,到时还请您尽快撤离。上城中的战斗场景,会由单独的摄制组进行,只对上城播放。” 楚天竹点头:“我明白了。”他突然看向门口,“金六!你在门后干什么?” 张老急忙回身,正欲拔枪,楚天竹从背后重击,张老瞬间被击昏,向前扑倒在地。 没过多久,金六他们就下来了。 “上面已经处理干净了。”金六杀气腾腾的,几个手下也露出愤愤的神色,“果然该死贵族们的阴谋!” 楚天竹指了指地上:“张老早就背叛了下城,他从几十年前开始,就做了公司的眼线,将他捆起来看好。” 两名打捞者走上前,将昏迷中的张老结结实实地绑了,拖进房间里面。 “再派两名兄弟到楼下,如果有电视台的人来,就带他们到楼顶找‘西羽’。” 楚天竹把西羽的通讯器递给金六:“其他人想尽一切办法,尽快通知义军的兄弟姐妹们,计划有变,不要去电梯区域,集结地点变更在……这里。” 楚天竹抬起头,视角升高。 这栋建筑正上方,是一处贵族聚会的地点,绝大部分警卫都被抽调到上城电梯区域了,这里防御十分薄弱,而且与电梯区距离遥远,正适合突破。 金六深深看了楚天竹一眼,楚天竹能看出他眼中轻微的疑问和紧张。 用前所未见新奇材料制成的的奇怪武器,就那样悄悄出现在补给站和废弃厂房中,如此大规模的物资运送,竟然没有引起上城和下城任何势力的注意。 再加上楚天竹短短三天之中,身型和气质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金六不可能看不出这些问题。 但金六没有质疑楚天竹的任何决定,他毫不犹豫地执行了楚天竹的命令,甚至帮忙掩饰——楚天竹以坚定的目光回视他:“相信我,我们会胜利的。” 金六鼻头一酸,他握紧拳头,瓮声瓮气地说:“我知道,你是有办法的人,比我强……西羽这事,我要是能早点找你商量就好了。” “不,如果你早些日子告诉我这件事,我可能根本不会相信。” 楚天竹握住藏在领口中的那枚石子,面具下的脸上露出怀念的神情。 他轻声呢喃:“我经历了一段奇妙的旅程,见识到全新的世界,认识了很重要的人,他们改变了我的一生。尽管我还不明白,这一切到底是如何发生的,但我衷心感谢,感谢这未知的奇迹,能够降临在我身上。” 义军所有人都行动起来了,行动地点变更的消息不断向外发出,传遍每一处大街小巷。 楚天竹只身登上楼顶天台,下城没有灯光,也没有月色,只有一片漆黑。 头顶是永远不会亮起的钢铁天穹,脚下是隔绝一切生机的混凝土大地,密密麻麻的灰色建筑组成重重迷瘴森林。 成千上万人正穿过灰暗密林中的小径,向楚天竹的方向汇聚而来。 他们有些人手中拿着义军分发的枪械、冷兵器,有些小心搬运着楚天竹送回来火·药武器,还有一些举着明显是从某些机械上拆下来的粗糙的钢筋铁条——这些人并不是义军成员,他们是普通下城民众,自愿加入了这场行动。 常年不见天日的生活,使所有下城居民拥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就是面容异常苍白。 没有人组织,也没有人呼唤,他们如同游魂一般,在黑夜中无声前行。不断有人离开家门,默默加入行进的队伍。 人群的规模不断扩大,当他们汇集到这片区域时,人数比原定行动计划中义军的人数多出一倍不止。 密密麻麻的人群,填满了附近所有的街道。 楚天竹看着脚下的人群,从他自己的视角,只能看到一片片乌黑模糊的身影。但从浮在空中的另一个视角中,可以看到这些人身上都散发着火焰一般的红色生机。 一簇簇微小火苗彼此交融,如同融化的铁水般,在街巷中缓缓流动蔓延,形成一张红色的大网。 金六和几名义军成员带了两个神情惴惴的年轻人上来。 他走到楚天竹身边,压低声音汇报:“先锋队和攀爬装置都已经就绪了,云梯也组装完毕。楼下来了两个人,说是电视台派来做直播的。” “叫他们过来吧。” 两个年轻人都是一副下城居民的容貌打扮,楚天竹问他们:“那边跟是你们怎么说的?” 其中看上去年龄较大,面貌沉稳的那个壮起胆子回答:“我们的工作任务,是跟拍您作为义军首领,抵达下城电梯区附近的集结地,进行动员演讲,和攻占电梯的场景,不过现在,”他偷眼看了看楼下挤满了人的街道,瑟缩地收回了视线,“这跟之前定好的场景可不太一样……” 楚天竹抬手看了看时间,还有几分钟就到凌晨四点了,最终行动开始的时间。 他站在天台边缘,楼下聚集的人们发现义军首领“西羽”出现,纷纷仰起头来,万千视线交汇在楚天竹身上。 楚天竹示意两名摄影师:“可以开始了。” 两人本能地架起设备,按下开关。 ☆、第 40 章 凌晨四点整,钟声响起,上城和下城所有打开着的电视屏幕上,画面一转,切换到了直播镜头。 画面中出现了戴着面具的“西羽”,他举起右手,背后一排全副武装的义军成员,向着空中发射出红色信号弹,那是集结和进攻的标志。 红光划破黑暗,镜头跟随信号弹的轨迹向下转去。楼下聚集着成千上万义军成员和下城居民,无数张面孔在红光闪耀中渐渐兴奋,人群开始鼓噪。 上城中,有正在观看直播的贵族察觉到一丝不对:“他们怎么会有这么多人?这跟安排好的不一样,现在就联系警卫队!” 另一名贵族却面露嘲讽:“先前西羽给了你们那么大的让步,义军的武器不给用最新的、也不能当正规军来训练,还时不时遭到警卫队的破坏。这样都能组织到这种规模,那是他的本事,怎么事到临头,你们又输不起了?” 旁边几位支持西羽的贵族纷纷嘲弄起守旧派贵族来,直到现在,他们仍不觉得下城会对他们造成任何威胁。 下城中,楚天竹按下右手,声浪渐渐平息。 “下城的同胞们!我们遭受的一切苦难,这些年的剥削和压迫,将在今日,迎来终结!” 楼下爆发出一阵山呼海啸般的热烈欢呼,所有人都在狂热地呐喊:“进攻!进攻!进攻!” 群情激荡,已至顶点。下城无数普通人的意志融合在一起,形成一股庞大的金红烈焰,冲天而起。 楚天竹以另一个视角俯视,整个山顶都市,如同陷入了剧烈的燃烧中一般。 成败在此一举了,楚天竹拔剑出鞘,将来自异世界的仙人之力全部灌入仙剑之中,白玉仙剑在他手中颤抖。 突然,周围金红色的生机似乎被仙力吸引,汹涌地汇入仙剑之中。 随着剑中的力量越发强大,仙剑逐渐开始变得炽热。 这股异常的力量,再次引来了本世界的规则。 楚天竹汗如雨下,蕴含了巨大力量的仙剑烧灼着他的掌心,剧烈的震颤令他几乎脱手。 楚天竹不顾疼痛。握紧了剑柄,直到仙剑中蕴含的能量到达他能掌控的极限。 他用尽全身力气,挥剑斩向头顶漆黑的钢铁天穹。 金红色的剑气如同一道耀眼的弯月,瞬息间撕裂了困锁下城多年的钢筋混凝土牢笼,在穹顶上形成了一道长达数百米的裂隙。 裂隙中,似有微光洒落,带着海水味道的新鲜空气涌入下城,惊醒了还在为这惊天一剑而震惊的众人。 金六率先清醒过来,他声嘶力竭的大喊着,催促先锋队成员立刻发射钩索绳梯,沿缝隙而上,铺设通路。 先锋队中都是身手敏捷的好手,他们快速攀上穹顶,搭设通道,每一栋高楼顶端都架设起了高耸的云梯。 上城与下城终于被彻底联通了,人们穿过裂隙,涌入上城。 义军们快速建立起进攻阵型,而此时,警卫队还在遥远的电梯区域布防。 楚天竹已经无法看清这一切。来自世界的排斥如同千斤重担一般将他压倒。 他挣扎着用仙剑支撑住身体,才勉强维持住半跪的姿势。 金六扑过来,扯掉楚天竹脸上的面具,大声呼喊他的名字。 眼前一片血红,耳中的嗡鸣声甚至掩盖住了上城剧烈的爆炸声和金六近在咫尺的呼喊声。 楚天竹痛苦的喘息,他之前只是稍微尝试动用了不属于本世界的力量,就遭到规则的激烈反噬。 这一次,他强行发动了身体中的全部力量,反噬来得快速且凶猛。 楚天竹感觉全世界都向他挤压而来,他的骨骼咯吱作响,皮肤浅层的毛细血管纷纷爆裂,鲜血从眼耳口鼻中一齐涌出。 到此为止了吗? 楚天竹的意识,渐渐开始模糊。 突然,楚天竹手中的白玉仙剑,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哒”声。 这声音似乎无比轻微,却极度清晰,穿过了令人头痛欲裂的嗡鸣声、激烈的战斗和爆炸声、金六悲怆的哭喊声,传达到楚天竹心底。 轻响过后,白玉仙剑上瞬间出现了无数裂纹,它在楚天竹手中寸寸碎裂,化作无数闪耀洁白光辉的玉尘。 玉尘飘飞,在空气中组成一个模糊的人影,挡在了楚天竹面前。 楚天竹感觉身上忽地一轻,来自世界的压迫消失了。 他抬起头,透过血与泪,努力想看清面前白色的人影。 空气中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似乎有一个老人的声音在嘟囔:“臭小子……这次亏大了……” 人影消失了,玉尘化作黑灰,飘散不见。同时,那个一直悬浮在楚天竹头顶的奇异视角,也消失了。 楚天竹抬起酸痛的手臂,擦去满脸血水和汗水。 金六似乎没有看到刚才白玉剑中仙人挡灾那一幕,依然跪坐在楚天竹身边痛哭流涕。 楚天竹扶住他的肩膀,尝试站起来:“扶我起来。” 金六一惊,连忙搀着楚天竹起身:“我还以为……你刚才已经停止呼吸了。” “现在已经没事了。”楚天竹仰望裂隙,“上面怎么样了,谁在指挥?” 金六擦干眼泪,黝黑的脸上露出笑容,他指了指旁边正在直播的小小屏幕。 拍摄者应该正站在上城某座瞭望塔上,汹涌的人群如同潮水般席卷了上城。 时不时有贵族试图反抗,在宅邸中据守,与义军交战。但他们微弱的抵抗在无尽的炸·弹攻势中,很快就如同泡沫般破裂了。 “刚到上城时一片混乱,没有人指挥,大家区为单位,各自为战。不过我们打了上城一个措手不及,他们比我们还乱。警卫队所有的布置都在电梯区,根本没能组织起什么像样的反抗。那些爆·炸把他们吓坏了,再加上贵族们都被收拾得差不多了,他们没了主子,就干脆投降了。” 楚天竹点头:“上城的贵族们,从来也只是把他们当作工具而已,不会让他们掌握真正有威胁力的武器。” 他踉跄着走了几步,开始逐渐找回平衡与力量。 楚天竹带着金六与几名留守的义军成员,攀爬过高耸的云梯,再一次踏入了上城。 上城中的战斗已经接近尾声。街道上,到处都是爆炸留下的痕迹,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和焦糊的味道。 不时有义军成员抬着受伤和阵亡的同伴撤回后方。 楚天竹一行人,快速来到了最后一处还在发生战斗的地点。 然而他越向前走,越感觉熟悉。最后,他们停在了一栋熟悉的白色不对称建筑前——那是曾经属于楚炎的宅邸。 楚天竹走上前去,义军成员们看到他,脸上纷纷露出崇敬和好奇的神色。 他们认出楚天竹,以及他身上身上沾满尘土和血迹的衣服。这也让许多人终于意识到,西羽从头到尾就没有出现过,一剑斩破穹顶的,分明是楚天竹。 “我知道大家心中有疑问,不过眼下最重要的,是尽快结束战斗,确保胜利。一切结束后,我会说明一切。” 众人为楚天竹一行让出道路,他们顺利接近了原本属于楚炎的房子。 洁白的外墙已经倒塌,仍有贵族在内部负隅顽抗,围攻的义军们凑齐了一大箱炸·弹,打算将这栋建筑彻底炸毁。 就在这时,有人从内部大力踹开摇摇欲坠的房门,厚重的门板重重砸落在地。 楚天竹认出了突破大门的这个灰发年轻人人,他是楚炎的儿子,楚文。 他们在遗产继承仪式上曾有一面之缘。楚文买通公证人,在机器上做了手脚,将楚天竹本该继承的一样贵重藏品,替换成了毫无价值的石头。 而那块石头,却是楚炎最珍贵的宝物,具有穿梭时空的神奇功能。现在,它正安静地挂在楚天竹胸口。 楚文手中举着一只正正方方的黄色手提箱,他面目狰狞,向包围他的义军成员们大喊:“谁也不许开枪!不然我就跟你们同归于尽!” 围攻的义军们手中的武器齐刷刷对准了他,没有人因为他的宣言动摇。 楚文恶狠狠地环视众人:“没见识的下等人,告诉你们我手里拿的是什么!” 他紧紧的抓着那只箱子,如同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这可是上个纪元的产物,因为杀伤力太过巨大,而被各国禁止使用。这个箱子里蕴含的辐射物,足够污染整个城市!如果你们不相信,大可以向它射击,到时候,全城的人,都要给我陪葬!” 金六在楚天竹身边悄声说:“确实存在这种东西,以前曾有打捞者拿到过黄色的箱子,打开之后,全船的人都患上了奇怪的疾病,后续登船的人,也开始生病,最后只能将船弃置。” 城市一旦被污染,所有居民将无处可逃,绝不能让楚文打开这只箱子。 楚天竹上前一步,与他交涉:“你想怎么样?” 楚文打量楚天竹身上的装束:“你是什么人,有资格代表义军,与我谈判吗?” 他完全没认出来,几天前在遗产继承仪式时曾见过面的楚天竹。 因为不知怎么混进楚氏血脉的下等人,不值得他花费哪怕一秒钟来记住。 楚天竹冷漠回应:“既然你不想活,那就算了。” 金六在他身后,配合地举起枪。 楚文急忙斜举起箱子,尽力遮挡自己的头部和身体:“给我安排一艘船!还有物资!要快!” 他动作匆忙,仓促间握住提把的那只手,弯成了一个扭曲的弧度,不再牢牢握住手提箱。 好机会!楚天竹奋不顾身,扑向前方。 挂在胸口的石头挂坠感知到他的目的,爆发出一阵光芒。 在场众人只觉眼前一花,楚天竹已经出现在楚文面前,一把夺过了手提箱。 楚文被楚天竹撞倒在地,先是不可置信的看了看自己空无一物的手掌,随后露出了饱含恶意的疯狂笑容:“哈哈哈!来不及了!倒计时早就开始了。怎么可能把属于我们城市,留给你们这些低贱的平民!” 《假装仙人来种田》TXT全集下载_14 楚天竹看向手提箱,楚文刻意隐藏的一面上,鲜红的倒计时数字正在不断闪动。 倒计时只剩下不到五分钟了。 糟糕的是,世界再一次发现了携带异界力量的楚天竹,铺天盖地的压力瞬间袭来。 周围突然传来阵阵喧哗,成千上万涌入上城的下城居民们,齐刷刷望向东方。 那里,金黄耀目的朝阳刚刚露出了海平面,遥远的海天交界之处,泛起漫无边际的红。 绝大部分下城居民,终其一生,也没有见过真正的太阳。此时此刻,他们眼中饱含热泪,迎接人生中第一次朝阳升起的时刻。 海风拂过,潮涌如歌,楚天竹看着太阳升起的方向,做出了他最后的决定。 白光闪过,楚天竹的身影消失在原地,下一刻,他提着充满辐射物的手提箱,出现在距城市数十公里外的宽广海平面上空。 楚天竹在半空中急速下坠,他放开手中的箱子,任其跌落。 就在楚天竹想要传送到另一个世界的瞬间,规则将他弹出了世界之外。 楚天竹在虚空中漂流。 世界之外,只有虚无,他感觉不到光线、声音、气味,甚至感觉不到自己有形体,也感觉不到时间流逝。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在无尽的虚空之中,意识仿佛也渐渐开始磨灭了。 突然间,楚天竹仿佛听到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这声音中蕴含着无尽的思念与悲切,令他心生酸楚。 无形的力量牵引住了楚天竹,带他穿过虚空。眼前渐渐变得明亮起来,耳边传来悦耳的鸟鸣和潺潺流水声,草木清新的香气萦绕在鼻端。 楚天竹挣扎着,张开无比沉重的眼皮。 视线起先有些模糊,随后渐渐清晰,他发现自己正趴在第一次穿越时那颗巨大的丹桂树下,树旁还摆着后来添置的石桌石凳,桌子上放着未下完的残局。 楚天竹撑起虚弱无力的四肢,到小溪边掬起一捧清澈的溪水,将整张脸埋了进去。 清新微凉的溪水为他带来一丝清明,楚天竹正待起身,颈间悬挂着的石头挂坠,不知怎的,突然从挂绳上脱落下来,掉入了溪流中。 他本能地伸手去捞,白色石头却似一尾灵活的小鱼般,潜入溪中不见了踪影。 楚天竹微愣了片刻,随即坐起身来,抹了抹脸上的水痕。 一缕微笑渐渐浮上他的嘴角,笑意不断扩大,楚天竹再也无法压抑,胸腔起伏,发出一阵轻快的笑声。 身后传来瓷器落地的碎裂声,楚天竹转过身,看到了那一身熟悉的红衣。 他形容狼狈,却带着前所未有的灿烂的笑容,对季玄凌伸出了手:“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想帅气的完结,突然发现主角到现在还没有表白过! 而且还有一些后续没交代清楚。 就算是主线任务完结吧TWT ☆、番外二 云海之上,浮空岛中。 一名褐衣小童正坐在石凳上啃桃子,两条小短腿够不到地面,悬在空中来回晃动。 玄衣仙人驾云而来,见到褐衣小童,十分惊讶。 “陶公?我几日不来,陶公怎么变成这般模样?” 被称作“陶公”的小童,与玄衣者同为仙人,共同镇守此方结界,已有数千年之久。 陶公闷闷不乐:“我见那楚天竹三番五次地返回另一方世界,心中好奇,便将一丝神念附着在白玉剑上,跟了过去。” 玄衣仙人疑惑道:“难道那方世界有什么厉害人物,竟能伤你至此?” “并没有,那里灵气稀薄,大道衰落,一个修者也无。只是楚天竹那臭小子,竟然强行动用世界规则之外的力量,引来反噬!” 陶公跳到地上,愤愤叉腰:“实属胆大妄为,差一点就性命不保!我本不想再管他的,奈何这小子忒会讲话,说些什么奇迹啊、感谢啊的话,叫老头子我过意不去。” 玄衣仙人:“所以你就替他承受反噬,损了修为?” “就损伤了一点点,不出一年就能恢复,不会影响维护结界。”陶公心虚地转移话题,“对了,你不是说我的剧本不行,要自己安排。我看那小黄栌,怎么还在山上呆着呢?” “唉,”玄衣仙人叹息,“黄栌学有所成,本该外出闯荡,一展才学才是。只是楚天竹久久未归,他惦念师父,不肯下山去啊。” “咦,楚天竹还没回来?” 陶公闭上双眼,搜寻起来。 “居然落入了虚空之中……真是让人不省心,得想个法子,将他拉回来才行。” 丹桂树旁,楚天竹的工坊中。 季玄凌照例来打扫了灰尘,又浇灌院中花果。一番劳作后,他为自己泡上一壶香茶,悠然坐上竹编摇椅小憩。 春末夏初的山中下午,气候最是宜人。 半梦半醒间,季玄凌感觉周身轻飘飘的,微风拂过,他竟翩然而起。 季玄凌越飞越高,巍峨的群山在他脚下,渐渐渺小起来。山间奔腾的长河,化作一条条闪亮的银色丝带。 升至天际,晴朗的天空中骤然涌起五彩祥云,鸾凤起舞、祥龙为骖,载着季玄凌,降落到一处宝光璀璨的华丽宫殿之中。 季玄凌脚不沾地,恍惚间飘荡到大殿中央。 在那里,他浮现着一幅令他揪心不已的画面:楚天竹双目紧闭、面上血迹斑驳,在一片极为不祥的黑暗中悬浮着。 一个神秘威严的声音在殿中响起:“楚天竹有难,你可愿助他?” 季玄凌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我愿意!” 神秘声音再度响起:“他是外界之人,若要返回此界,必先建立因果。你若要救他,须将彼此命数相交,从此休戚相关、生死与共。” 大殿中浮现出另一幅场景:季玄凌身着帝王冕服,端坐于御座之上,殿下文武百官,纷纷拜服。画面偏偏碎裂,最后变成了一片混沌。 “只是如此一来,你的命数受他影响,不再与此界相关。你方才所见的一切,都不会发生……即使是这样,你也愿意吗?” 季玄凌坚定点头:“我愿意。” “如此,便如你所愿。” 炫目的金光在季玄凌脚下浮现,构成了一个繁复的阵法。 他周身光芒大作,无数光球从他的身体,中浮现。光球拖出长长的光带,如同流星一般,投入了画面之中。 而画面中的楚天竹,似是恢复了一丝意识,面带痛苦。 神秘声音催促季玄凌:“叫他的名字!” 季玄凌心中焦急不已,含泪喊道:“楚天竹!楚天竹!” 楚天竹胸口猛然爆发出强烈的白光,将楚天竹整个人覆盖其中。 神秘声音激动大喊:“成了!” 不知为何,那原本低沉威严的声线,变成了孩童般稚嫩清脆的声音。 季玄凌心中浮现一丝疑惑,只是他尚不及反应,周围的彩云、宫殿瞬间瓦解。 他脚下一空,从万米云端向下跌落。 季玄凌猛然惊醒,他依然躺在工坊小院的藤椅上,天空湛蓝、万里无云,杯中茶水徐徐冒着热气。 然后,从丹桂树的方向,传来了一阵轻快的笑声。 季玄凌匆忙起身,全然顾不上带翻了茶几,茶具散落一地。 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丹桂树下。 楚天竹回过头来,笑着对他伸出了手:“我回来了。” 巨大的喜悦充满季玄凌全身,他走上前去,颤抖着握住楚天竹的手:“你回来了。” 楚天竹抬起另一只手,粗糙的拇指抚过季玄凌脸颊:“怎么又哭又笑的……” 他想擦掉季玄凌脸上的泪痕,却不小心把手上残留的血迹沾在季玄凌脸上,又连忙用掌心去抹。结果越擦越脏,把季玄凌好好的脸上,抹得如同花猫一般。 季玄凌见他手忙脚乱的样子,不由得破涕为笑。 楚天竹也跟着笑起来:“还是先回去清理一番,我身上实在脏得很。” 季玄凌点头:“好。” 二人携手,向半山宅院走去。 今日天朗气清,沿着山路向下,转过一处曲折弯路,忽见远处飞瀑流虹。 他们不约而同,驻足观望。季玄凌假装无意间问道:“此次完成了那件‘必须要做的事’,天竹以后,还会离开吗?” 楚天竹回过头来,深深凝视季玄凌的双眼:“从今以后,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这次是真的完结啦! 憋了一天的完结碎碎念: 快乐完结! 居然写了十二万字,我自己都好惊讶。 原本想写个来回穿越种田加随身空间小卖部的故事。 只是一旦加进了穿越设定,就忍不住想写不同观念之间的碰撞。 如果一个在“人人平等”观念中长大的现代人,穿越到尊卑有别的世界中,他真的可以毫不犹豫地站在统治者的立场上,去剥削奴役他人,甚至动辄惩治、买卖吗? 一个和平年代的普通人,穿越之后,轻率地掀起战火、为万千无辜百姓带来痛苦与灾难,他不会心怀愧疚吗? 不过近些年,大家似乎都不太喜欢穿越之后依然坚持现代观念的主角了呢。 所以我又来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 干脆让主角生活在一个自然资源极度缺乏的世界中,处于被剥削、被压迫的底层,而且不得不面对一场实力相差悬殊的惨烈战争。 因为多年渴望而不得,他才能全心全意享受自然; 因为深受剥削之苦,他不愿意成为一名压迫者; 因为见识到战争的真面目,他绝对不会为了一己私欲,去践踏珍贵的和平。 啊……写出自己喜欢的故事,真的好开心。 回头看看,文中还是有许多缺点和不足,感谢读者老爷们一直以来的宽容和鼓励!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hu99.Com)的用户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